第五十五章 炼情丹

    一个月后，寂寥似悲的逸尘轩里，陌尘神情慵懒，左手扶住头，斜靠在榻上，眼神专注地看着神色凝重，紧咬着嘴唇在屋里踱来踱去的宁烟，听着时不时从她口中发出的一声轻微的叹息，真真觉得宁烟此刻的样子，比跑在热锅上的蚂蚁还要煎熬。
    “你这几日总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看上去倒不像你了。”许是陌尘闲了太久，连着说话的声音都透着几分懒散。
    宁烟故作惊讶道：“你都看出来了？”
    陌尘不冷不热地说道：“你全写在脸上了，我天天对着你，岂会看不见！说吧，他怎么了？”
    “连这你都看出来啦？”
    陌尘瞅了宁烟一眼，道：“你一向心大，什么事但凡别人能装得下的，你只怕是不会放在心上。他的事就不同，不管大事小事想必你都留着心，不过看你这六神无主的样子，一准儿不是小事，你且说来听听。”
    陌尘虽嘴上散漫，心上却忐忑不安，一月未见，素日里也不许宁烟提他半句，他若真出了什么事，她定会难过而死。
    “少主他……”宁烟故意不往下说。
    宁烟清楚地记得，陌尘被封为上卫的当晚，不顾她的劝阻，独自在逸尘轩的屋顶上坐了一夜，说是赏月亮，看星星，可前方的暖香阁哪有什么天边的光景，她却深情望了一夜。
    看不穿墙瓦，等碎了星华，当月光换了暖阳，她急着从屋顶上下来，就把曾经那个性格不拘却容易害羞，名唤陌尘的小女子长留在了屋顶上，而如今这位，同名不同“性”，处处叫人捉摸不定。她不对她用点小伎俩，怕还真请不动她。
    某人终于沉不住气了，嚯地站起身，道：“快说，他怎么了？”
    宁烟这才认真说道：“少主他身子不好了，瘦了一圈不说，脸色也越发憔悴，整个人看上去病恹恹的，有些日子了，总也不见好。”
    “怎么可能？距他上次中毒已过去一月有余，按理说他的身子也该大好了，怎么反倒越来越差了。难道……？”陌尘在心里思忖着，嘴上却淡淡地说道：“我知道了。”
    虽然陌尘只说了简短的几个字，但宁烟已是放下心来，不再多言。
    …………
    夜已深，凉意渐浓，月光透过窗柩洒进屋内，照出一地惨白，映得一室苍茫。
    一道纤瘦的人影闪进屋内，在月光的笼罩下无所遁形，看清面目，来人竟是陌尘。她如魂魅般飘进黑漆漆的内室，直奔床榻而去。
    “你我之间，用得着‘起早摸黑’吗？”
    温润的声音在陌尘的背后响起，即使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也不显得突兀。
    陌尘蓦地转身，惊讶道：“你……”
    “还好吗？”玄曦有意接上简短的几个字，在接连亮起的灯盏中，飘出缕缕意味深长。
    陌尘脱口道：“你不都看见了么？”
    再次面对他，她竟不敢抬头，从来不是相见不如不见，天知道她有多想他！她眉心那刺目的紫薇印记，明明不想被他看到，却偏偏惹眼到了无处可藏的地步。
    “这就是你的选择？”
    陌尘抬头，迎上玄曦的目光，道：“我没得选！说说你吧，比方说你的身子，不该是生龙活虎吗？”
    面上的云淡风轻有时只是为了掩盖内心的汹涌波涛，眼前的男子，何时不叫她牵肠挂肚。不是以为不闻不问就能安之若素，不管不顾就能相忘江湖，只是心太懂，情便没有了出路。
    他眉眼依旧，身子却单薄如寒风中的瑟叶，水中浮动的弱柳，朱唇染霜，面白如雪，处处透着弱不禁风，见了怎不叫她心疼。
    玄曦笑道：“生龙活虎？这几个字用在我身上，只怕要令你失望了。”
    “我来，就是想问你求一个真相。”陌尘的镇定显得有些刻意。
    玄曦紧盯陌尘的眼睛，问道：“你就那么肯定我会告诉你？”
    陌尘自信一笑，道：“这里只有我和你，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告诉我！”
    “那你就试试看。反正我是男人，我又不吃亏！”玄曦说着，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连眼神都透着不羁的洒脱。
    陌尘显然受到了不小的刺激，催动法术，只听刺啦一声，玄曦的外袍从中间裂开朝他两侧飞去，徐徐落下，一尘不染的地面瞬间盛开两朵雪白的莲，飘散着缕缕沁人心脾的香。
    玄曦的脸上依旧挂着浅笑，陌尘定定的看着他，实在不能把他怎样，无奈说道：“你在心里早就料到我不会把你怎样，才淡然处之，若然换了旁人，只怕这屋顶要保不住，你掀了去飞了也说不定。如今这副急死人不偿命的样子，也真活该找个女色狼来治你。”
    “女色狼？好新鲜的词！若是真的有，你可舍得？”、
    向来清冷，是对旁人，对眼前这个，惯是温热，说的话难有一句正经，却从不越雷池一步，他待她，终究是与旁人不同的。
    对他，她始终不舍，却再难向前一步，保持着稳妥的距离，成全他，便是成全自己。
    有时候沉默被当成默认，还真是再合适不过，比如此时，任何语言都多余，她脸上浅浅晕开的胭脂色，被他看在眼里，比着任何语言都有说服力。
    玄曦看着她道：“我服了一颗炼情丹。”
    “什么？”原还沉溺在春色里，忽然一个晴天霹雳，陌尘整个人都不好了。
    炼情丹，又名禁欲丹，华清界各个宫中都有此药，多用于惩罚宫中侍女在宫主未允嫁前与外人私通，被迫服下后，七日内都将遭受欲火焚身之苦，虽不至死，却生不如死。这都不算什么，最残酷的是服药之人将终生身软无力，弱不禁风，万不可经历情事，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陌尘想过他会为难自己，却怎么都想不到，他会选择用如此残忍的方式。她实难想象他是如何熬过那七日的，看他的眼神复杂到无从琢磨。
    那七日无疑是玄曦的噩梦，他每天都在极度隐忍的痛苦中度过，尤其是当他感到全身血液都在沸腾的时候，他不得已整日整夜的泡在冰水中，不断从水中升腾的热气，缠着他索魂索命，令他几欲昏厥，后来渐渐无知无觉，思想被抽空，意志被剥离，身体空虚到麻木，活着却如同死去。
    “一定要这样吗？”陌尘的声音带着哭腔，透着无力。
    “你没得选，同样，我也没得选。”
    玄曦说话时，唇角始终挂着一抹浅笑，看得她从头冰到脚。
    “这样做，值得吗？”
    “爱无关价值，不是值得才去爱，不值得就不爱，同样不是值得才去做，不值得就不做，既然爱了，就义无反顾，何须计较一个结果！”
    在玄曦眼中，结果只是表象，过程才是核心。
    在陌尘心里，他是她的岸，奈何，他的岸在彼岸。
    ……
    不觉中眼里泛起的水雾渐渐模糊了她的视线，模糊了镜子里的画面，模糊了他恬淡如水的容颜，最终颤抖着消失在她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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