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卡洛斯

    他走到弗朗机旁，奋力的将它转了个方向，炮口对着安宅船的甲板。
    此时那里还站着十几个鸟铳手不时的和广船上的鸟铳手对射。
    “轰隆隆—”
    惊雷一般的炮声响起，顿时安宅船的甲板上人仰马翻。
    广船上的射手们欢呼起来。
    接下来，第二声，第三声。
    陆渊疯狂的点着火，不停的轰击着对面的船只。
    即使是铜墙铁壁此时也该暗自叫苦了，更别说是木制的甲板。
    陆渊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疯狂。
    此时他的眼中，眼前的安宅船已经变成了前世日本的海警船，现在自己正操控着威力十足的舰炮一点一点的向他们讨回前世的血债！
    “哎呦！”
    陆渊惊叫一声，从幻想中脱离出来。
    他眼前的弗朗机已经炮管发红，因为连续的巨大后坐力而跳起来碰到了陆渊的手背。
    此时，一共九个子铳已经全部打完，另一边的蒲原也将燃烧的护板完全斩断。脱离了接触的安宅船被炸的一片狼藉，正在快速的下沉之中。
    船上的倭寇不是跳海逃生，苦苦的挣扎，就是化作了冷冰冰的尸体，倒在燃烧的火堆旁边。
    “我们胜啦！我们胜啦！”
    蒲原率先的挥舞着手中的砍刀大声欢呼起来，随后便是满船胜利者的吼叫声。
    陆渊静静的坐在高起的船艏上，欣慰的看着这一切。
    此时大半个身子已经沉下海面的安宅船上，却传来一阵奇怪的求救声。
    陆渊一下子站了起来，他一对深邃的眼睛在对面的甲板上仔细的搜索起来，这时才看到一只活人的手正扒在安宅船远侧的船舷上，他的脑袋隔着另一边的护板只露出半个，一头黑褐色的微卷短发突兀的出现在视野中。
    “蒲原！”
    陆渊大声的唤着一旁兴奋的船长。
    “什么事？陆公子。”
    蒲原毕恭毕敬的问道。
    现在他对这个及时制止了自己愚蠢错误并且拯救了大家的男人是打心儿眼里佩服。
    “你看见那个扒着船舷挣扎的人没？倭寇里面会有红毛人吗？”
    陆渊指着那人问道。
    蒲原仔细的看了看，回过头来道：“我走海路这么多年确实没有见过红毛人和倭寇混在一起的，但是被倭寇打劫的红毛人我倒是见过一些。”
    陆渊闻言点点头，此时的德川幕府对于西洋人的排斥远超明朝政府，他们之间爆发冲突也是理所应当的。
    想到这里，陆渊突然一个猛子越过船舷往海水里扎去。
    “陆公子！”
    蒲原刀劈斧刻的脸庞上也不由的担忧起来。
    十一月的海水反倒是比船上要出人意料的暖和一些，陆渊很快的游到安宅船的另一侧，此时只见一个身着黑色打底，金银刺绣立领式服装的身影正奋力的想要爬上船舷。
    陆渊看的出这人的打扮是文艺复兴时期整个欧洲流行的西班牙式风格，但他也不能确认对方是哪国人。
    考虑到此时能够跑到东海来被小日本儿打劫的国家也只有在马尼拉拥有总督府的西班牙和刚刚占领巴达维亚不久的荷兰人。
    陆渊匆忙的在大脑中翻箱倒柜一遍，总算是回想起当初上大航海时代这段课时，老师顺便教得几句荷兰话。
    可此时，那个西洋鬼子却主动的回过头来。
    “救命啊！大明皇上万岁，救命啊！”
    他生硬的汉语，加上滑稽的表情让水里的陆渊忍俊不禁。
    可他话还未说完，之见他手一松，“噗通”一声就落进了水里。
    陆渊心中一紧，连忙游了上去。
    此时那人还在奋力的挣扎，看这情形连陆渊都得拉下去陪葬，情不得已之下，陆渊只好一掌击在他的后脑勺，来后才拖着昏过去的人缓缓地向着广船游去。
    “陆公子，这是？”
    蒲原刚刚把陆渊和那个西洋人拉上船，便有些疑惑的看着他们俩。
    “这家伙不会水，我只好把他打晕了。”
    陆渊无奈道。
    而此时迎面而来一男一女，正是周坦和周梦蝶兄妹。
    “陆兄，我听说你刚才跳海了？”
    周坦问道。
    他的脸被自己的妹妹误伤，显得有些狼狈。
    “没错，我可是去救人的。”陆渊指了指一边依旧昏迷的西洋人。
    而此时一旁的周梦蝶可就怒火上涌了。
    “你竟然救了个红毛回来？”
    她厉声的质问道。
    “他不是红毛，你没看见他的头发是黑色的吗？和你一样啊。”
    陆渊故作不知的答道。
    其实他知道这周梦蝶和大多数明朝百姓口里的红毛人当然是指红发碧眼的荷兰人。
    然而这个欧洲人的黑发棕瞳的相貌反倒是更像伊比利亚人种，也许是葡萄牙或者西班牙人。
    “你......”
    周梦蝶被他这么一反驳，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此时，望斗中的水手忽然传来警报。
    “东家，蒲大哥，倭寇又来啦！”
    所有人闻言都心中一惊，他们费劲力气好不容易干掉了这艘倭船，没想到一眨眼又来了。
    陆渊要过周坦手中的千里眼，走到船艏上，远远的向着烟雾逐渐散尽的海面上眺去。
    这一看，却把陆渊给惊住了。
    只见，大约数里开外的洋面上，一只由关船，安宅船，小早船组成的庞大船队正缓缓的向着自己的方向驶来。
    “不，这不是倭寇！”
    陆渊向后退了几步。
    他已经能清晰的看清船队上方高高扬起的旗帜，黑色圆框加内十字！
    “是岛津氏，是萨摩的岛津氏！”
    陆渊大声的喊着。
    萨摩藩又称岛津藩，鹿儿岛藩，是日本战国史上九州地区的霸主，在家主岛津义久时期曾经控制过大半个九州岛。
    虽然后来在丰臣秀吉联军的征讨之下被迫归附，但是它依旧保存了较大的实力，在十一年前，萨摩将领桦山久高出兵琉球，迫使后者臣服。
    萨摩一向以水军犀利著称，无论是在壬辰倭乱中还是后来的明治维新中都发挥着重要的作用。涌现出了西乡隆盛，大久保利通，东乡平八郎等一批著名人物，被称为日本海军的发源地。
    而这白底黑字的“十字丸”，正是岛津的家纹！
    周坦拿过陆渊手中的千里眼，只看了一会儿，脸色急遽的变化着。
    “蒲原！立即转向，朝琉球方向全速前进！”
    此时，也只有快速离开战场，避开岛津舰队才是上策。
    “好嘞！”
    蒲原一边指挥着水手们收拾好一片狼藉的甲板，一边操纵这舵桨，缓缓的向着目的地的方向驶去。
    此时，一旁昏迷的西洋人却突然吐出好几口海水来。
    “这是哪？”他睁开泛着棕色的眼睛，小心的打量着周围的景色。
    “这里是大明的广船。”陆渊走上前去，蹲下身子道。
    “大明？广船？”他有些困惑的问道，“那些日本人呢？”
    “下海喂鱼了。”陆渊有些戏谑地道，“现在能告诉我你叫什么，来自那里了么？”
    “我叫卡洛斯·加西亚·弗洛雷斯，我来自西班牙的格拉纳达，原本想要随马尼拉的商队前往日本，却没想到被这帮粗鲁的日本强盗给击沉了，他们杀光了我所有的同伴，上帝，他们简直就是嗜血的恶魔！”
    卡洛斯神情痛苦的坐了起来，向着眼前人控诉着罪行。
    “这一点，我深有同感。”
    陆渊深以为然道。
    可此时一旁的周梦蝶可就更加的气愤了。
    “马尼拉？你是弗朗机人？”
    她几步走上前来，手里的刀柄紧紧攥着，似乎下一秒就要收个人命。
    陆渊赶紧挡在卡洛斯的前面，道：“这你可就错怪人家了，马尼拉的弗朗机人和广东外海上盘踞濠镜澳的弗朗机人可不是一伙的。这大明人长得跟倭人一模一样，不也有善恶之分吗？”
    周梦蝶听完这话，也觉得颇有几分道理，不由的愣住了。
    周坦自幼随父经商，自然是对这南洋上的番夷势力更加的了解。
    此时他突然开口，问了个不痛不痒的问题。
    “这位弗朗机兄弟，你的名字听起来很奇怪，是你们家乡的风俗吗？”
    “这个，我们西班牙人的名字和你们明国人不同，我们的名字在前，后面是父亲的姓氏和母亲的姓氏。”
    卡洛斯也是一愣，然后据实回答。
    周坦闻言不住的摇头，道：“我大明百善孝为先，这西洋夷人竟然将自己的名字僭越与父辈姓氏之前，果真是蛮荒不训。”
    卡洛斯被他这一套伦理道德说的一头雾水。
    “父辈？我那个老爹从我出生起就被一个该死的意大利妓女拐跑了，我长到三十岁都没见过他一眼。”
    卡洛斯轻描淡写道，似乎是在说着别人的故事。
    而下一秒他的脑袋四处转了转，目光凝重起来，问道：“你们两个到底谁是这这条船的主人啊？”
    陆渊连忙退后一步，介绍道：“这位是广东富商周坦周公子，这条船是他的私人财产。”
    卡洛斯“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吓了周坦一大跳。
    “尊敬的船长阁下，请允许我向您致以加西亚家族最诚挚的问候，现在来自格拉纳达的晚辈卡洛斯想要诚恳的请求您一件事。”
    他一手抚胸深深的鞠了一躬。
    “这......”
    周坦被他怪异的行为惊的连连后退。
    “正元兄，这是他们西洋人的礼节，他们见了皇上也是这样，是尊重你的意思。”
    一旁的陆渊连忙解释道。
    “这，果然是蛮夷之地，化外之方。”
    周坦又一次阴着脸摇头道。
    在饱读孔孟之学的他看来，这简直就是不可理喻的行为。
    “不知道卡先生有什么指教呢？”
    周坦的声音低沉道。
    “请船长阁下立即转向，将我送往西班牙帝国的马尼拉城，我见到马尼拉总督之后，他一定会重重的奖赏您的。”
    此话一出，周坦和陆渊的心中都不禁一惊。
    现在，岛津家的舰队已经近在咫尺，说不定他们已经发现了自己撞沉日本船的事情，正要追杀过来呢，此时他们哪还有闲情逸致送一个素不相干的人前往数千里之外的马尼拉。
    而陆渊感到好奇的却是另一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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