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茫茫（高渐离阿轲）

    残阳如血，染红了半边天。
    乐师嘴角噙着笑意，想起初遇那个少女的时候。
    他精于音律，通晓乐器。也最爱收藏各种乐器，他把它们视若珍宝。
    那日他上了一把做工极为精巧的古筝。
    它没有像那些乐器一样摆在精致的橱柜格子上，而是被随意的放在乐器铺进门的地方。
    高渐离一走进去，它便第一眼映入眼帘。
    他出口便问：“这古筝做工极好，弦与身皆是上等材质，如何会被摆在这里？”
    “你这人好生奇怪，不问材质不问价钱，你问这个做什么？”出声的是一位黑衣的少女。
    她的发髻随意绾在一旁，看人看物，皆是目光轻蔑，似是极为清冷高傲。
    “在下也算阅琴无数，这材质不须多问，是上好的紫檀木和烈马的青鬃。”他话音刚，那少女脸上竟浮现出一丝喜悦。他察觉到她的表情变化，淡淡道：“那么姑娘，这琴价钱几何？”
    “先生倒是颇为识货，你的材质完全正确。这琴却从不出售，只寻有缘人相赠。”她继续：“这琴是我母亲留的遗物，我又不懂乐理，留着实在可惜。又不想将它卖与不懂之人，玷污了它。若是得一绝世琴师，定分文不取赠与他。”她着望向高渐离。
    “先生是懂琴之人，可否演奏一曲？”
    “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高渐离熟练的做好准备工作，端坐琴边，奏了一曲《高山流水》。
    闻得那琴声便仿若置身山间，只消听听，便有身临其境之感。少女不由得轻声走上前去，看那琴师专注得仿佛世间只他一人，纤长的十指灵巧翻飞，恍若仙乐的乐声就不断翻涌出来。
    曲罢，少女赞不绝口。
    “我在这乐器铺中长大，十几年来未曾听过这样美妙的琴声。敢问先生高姓大名？”
    “在下名唤高渐离，不知姑娘芳名？”
    “我..我叫阿轲。您就是远近闻名的乐师，高渐离？”少女仿佛难以置信，又惊喜不已。
    “姑娘笑了，愧不敢当。”他站起来理了理衣襟，对她笑笑。
    她回以微笑。
    “那么这琴，便赠与先生了。”
    高渐离每日往乐器铺跑，便开始与阿轲每日混在一起。
    他帮她调试乐器，为她演奏。她便偶尔唱上几句。两个人一唱一和，倒是极为默契。
    一日，高渐离像往常一样来到乐器铺，却看见屋内一群大汉围着阿轲，为首的是一个大胡子。
    阿轲仿佛有些害怕，不自觉地缩了缩。
    高渐离踏步上前。大声：“光天化日，一群男子汉欺负一个孱弱女子，是何道理？”
    那些人看了阿轲一眼，大胡子问道：“你是谁？你管什么闲事？”
    高渐离仍欲争辩，阿轲却：“债务我会还清，烦请各位别来再找麻烦了。”
    那些大汉倒是真的走了。
    高渐离有些奇怪：“他们就这样走了？”
    “不然呢，非要这里鸡犬不宁你才开心？”少女神色有些不悦。
    “当然不是。”他连忙。
    “阿轲。”他叫她。
    “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保护你的。”
    她噗嗤笑了。
    “你手无缚鸡之力，怎么保护我？”她丝毫不留情面。
    “你笑起来，可真好看。”他不禁出声。
    虽二人只在音乐方面可称知音，可高渐离对那黑衣的少女，已是情根深种。
    阿轲却不然。她总是面色寡淡，笑意也是转瞬即逝。高渐离知道，她并不爱他。
    但那又怎么样，他的一颗心，从见到她的时候，就已经石沉大海。
    “阿轲，你怎么总是一袭黑衣，你若是着那些姑娘家的鲜艳衣裙，定是绝世艳丽。”他对她。
    她只是听他，淡淡笑一下。
    “可我不喜欢。”她顿了顿还是把后半句出口：“就像，我不喜欢你一样。”
    夏日的阳光和煦，明艳地照住她美丽却冷漠的脸。
    他还是有些失望，尽管他早就知晓。
    他还是会每日前来，风雨不误。
    终于，她似乎厌烦了起来。
    “你不要再来这里了，高渐离。”她这话的时候，眼睛看着窗台上绿意盎然的盆栽，没有看他。
    他愣愣地看着她，有点不知所措。他那么爱她，她竟然讨厌他。
    可他又能怎么办呢，纵使爱她，也不能毫无尊严啊。
    他看着她：“既如此，也好。”后半句他没有出口的是，我也不必再日日煎熬。
    他转身走出来，只觉所有星星似乎都失去了光彩。
    原以为与她缘分已尽，余生两不相干，却不想得以再次相见。
    可这再见，她却遍体鳞伤，奄奄一息。
    他看见这样的她，五脏六腑都痛的像绞在了一起。
    “阿轲，你怎么了？”他抱起浑身是伤躺在地上的她，问道。
    “你不要管我..”她非常虚弱，话还没有完就合上了眼睛。
    他带她去了医馆，远处的一双眼睛盯着他们，露出奸计得逞的笑。
    “老大，那傻琴师把阿轲抱走了，哎呦，这把他心疼的。”那个盯着他们的黑衣人回来报信。
    大胡子哈哈大笑：“这招果然好用。”忽而又收起笑容，皱着两道浓眉：“你们去盯着阿轲，这女人怕是要坏咱们大事。”
    那黑衣人依着吩咐，潜伏进高渐离家院中。趁他出去，便进屋把一张字条递给了阿轲。
    她重重叹了口气。终究，还是逃不过。
    “高渐离。”她唤他的名字。
    “我在。”他的回答那样温暖，让她一瞬间有些晃神。
    “其实，我是一个杀手。”她轻轻。不等他作回应，她把一切都吐露出来。
    “我原是荆氏一族，名唤荆轲。我的目的是接近你，勾引你，让你心甘情愿同我入秦宫。那昏君爱乐器，重声色。若得你琴声相助，我伴作舞姬，刺杀他便容易得多。”她一口气完，全程低着头，不敢看他。
    “我懂了。那日那群人，你们本是一伙的，只是不巧被我撞见，对吗？”
    她点点头。
    他又问“那你这一身伤，又是如何得来？”
    “我本想赶走你，让你离我远一些。入宫实在太过危险，我不想连累你。可他们人多势众，我敌不过他们，他们打伤我把我扔在你门前，他们知道你一定会出来救我。”她又：“是我害了你。但那勾引你欺骗你的事，我始终做不到。”
    他看着她，心又开始疼起来。却不是为她害了自己，而是因为这样美好的一个女孩子，却要背负着仇恨和众人的欺侮长大。
    “阿轲，我愿意。我愿意随你入宫。”他的云淡风轻，仿佛这只是陪她去山谷放风筝的时候。
    “可是，可能会死的。”她看着他。
    “那又何妨。”他低头轻抚她额前的发，“我知道，你是在乎我的。你想要把我从这件事中解救出来，你想保护我。”他那样开心，因为他爱的姑娘，也是有那么一些在意他的。
    还奢求什么呢？这一点点的在意，已经足够他赴汤蹈火。
    她没有否定他的话，只是：“可这不值得。”
    “值得的。”紫色衣衫的少年乐师的那样坚定，仿佛这是他自己的事情。
    “阿轲，我真的很爱你。”这是入宫前，他对她的最后一句话。
    她告诉他，若他们能得手且能脱身，她就嫁给他，从此琴瑟在御，岁月静好。
    少年的星目笑的弯弯，像是整个星空都洒在他的眼睛里。
    可是，命运不肯眷顾。他们失败了。
    乐师亲眼看着心爱的少女胸口的匕首流出泊泊鲜血，而他，也无法幸免。
    最后，少女告诉他，那日，她曾收到一张字条。她若不肯行事，大胡子他们便要杀了高渐离。若是她行事，或可幸得共死。
    她一直，都是爱他的。
    只是她无法表现出他的爱意，为了他的安全，只能冷漠而疏离。
    “你..不是我笑起来..好看吗。”这是她的最后一句话。
    乐师也已经意识模糊，最后他露出一抹笑意，因为他终于知道她是爱他的。
    “大王，两个反贼已死。奇怪，他们两个怎么都是笑着的？”
    有夕阳，照在他们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