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宫廷文（十）

    再回来时，其他两人把头凑了过来，低声跟他扯皮，说现在的风气就是这样，跟那些人说罚奉也未必会听……还是专司其职，明哲保身为好。
    万一上面追问下来，你做多了反而会害了自己。
    尹薇代为执政以后，重心就一直放在怎么抓叛王和反对派的官吏上。御史台的酷吏又为虎作伥，捞的油水比一些三品、二品官员的俸禄都多。
    简一言不得不自己拿着折子去找下一个负责此事的职官。
    他跑了几趟，发现底下办事的官吏大都是一副懒散的态度，办事效率简直可以用龟速形容，要不是他用眼神进行威慑，他们可能还不一定能动起来。
    朝廷风气变化无常，中央机构的底层办事官也腐败日甚，真正认真做事的算下来其实也没有多少人……
    简一言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把这几份折子都批完之后，简一言抬头环顾四周，没有发现专职的书吏。
    其他人将手头上的折子批完后也若无其事地干起了其他活，根本不管有没有书吏将这些折子送到下一个部门。
    行吧。
    工部的事还是挺多的，没一会儿简一言书案上的折子就堆成了一座小山。
    主事这个职位说白就是个办事员，他还得成底层做起，积累经验。
    简一言：呵。
    来工部上班的第一天，简一言和同为主事的其他两人打了个招呼。
    搬砖？
    并不。
    生化环材四大天王，土木机械两大护法。从左到右，提桶跑路的越多。
    两个人受宠若惊，跟他说了点客套话之后便各自忙去了。
    简一言打了个哈欠，批了一个又一个折子。
    简一言：我觉得我就是个审核员和维修工。
    大意：
    大理寺掉了几片瓦，刑部牢房要重新修造，吏部官舍屋顶漏雨，某某官员的府邸破了，某宫的门坏了……急急急，工部快点派人来修！！
    他在学结构力学流体力学理论力学材料力学弹性力学土力学工程地质测量学画法几何工程制图桥工道路工程钢结构——
    系统抱头：「王八念经，不听不听，你就是个搬砖的，土木土木又土又木。」
    系统：「你明白个锤子。」
    她都能感受到简一言那颗要赚成就值的蠢蠢欲动的心，仿佛在大喊：
    「都让开，让我来赚积分！建设社会主义东宁国我最在行，做祖国的工程师，我骄傲！」
    系统：「成就值＋1，宁继续。」
    果不其然，简一言出去了，开始兼职当修理工。
    众人：？？？
    亲自下场可还行。
    原本以为这个没怎么干过活的贵公子会在这方面受挫，没想到他修起东西来比一些工匠都还要猛。
    管钱的户部：这一天，工部向我要的银子多了起来呢。
    简一言:
    大理寺的瓦片装上了，户部打钱。
    刑部的牢房……嗯……不够人，工部再弄点人过来。
    铁栅栏装上了，户部快打钱。
    吏部漏雨的洞堵好了，户部打一亿过来！
    还有谁家？
    简一言看了看自己的折子。
    哦，仪元殿的房梁有问题。
    仪元殿……哪？
    简一言花了点时间才想起来这个宫殿是尹微以前住的地方，现在因为各种原因而被空置了下来，当作尹微的私人宫苑。
    他亲自带着几个工匠进了宫，跟着仪元殿的宫女走进去的时候还看见了好几只狸花猫在花苑里追逐打闹或者坐在房顶上嗮太阳。
    后来宫女跟他解释这是尹微养的狸花，大概有百来只。
    简一言有些惊讶：这么多？
    还都是狸花猫。
    看来尹微是真的很喜欢这种动物了，还划出一座宫殿来养猫。
    简一言抬头观察了一下仪元殿的建筑。
    东宁这个国家的设定基本参照了唐制，所以在建筑上也与那时候的风格趋同。
    而唐代的建筑无论是大木作还是小木作，用木的体量较后几个朝代都要大些，所以从整个宫殿上看，其气魄都要宏伟许多。
    古代的木建筑常常讲究“墙倒屋不塌”，在不使用钉子的情况下，用卯榫进行连接，让合理的力学结构与建筑美学完美地结合在一起。
    仪元殿的房梁要是出了问题，那很大程度上应该还是木料用的不当。
    想到东宁腐败的官僚体系，简一言觉得这个理由倒还说得过去。
    这种情况下，官员多估工料，谎报结余也是见怪不怪的事情了。
    不过一旦出了大事，追究起来，这一帮子的人可能都脱不了干系，最后吃铁窗泪都能吃到死。
    简一言转头向宫女问道：“什么时候出现的裂缝？”
    宫女嗫嚅着：“大概是在冬至前……”
    “怎么不早点报到工部呢？”简一言诧异，这可是尹微的地盘，这些人居然还能这么淡定。
    宫女茫然：“可是……之前已经报过两次了……”
    简一言：“……”
    好吧。
    某些人是真不怕死。
    简一言在外面转了几圈，安全起见还是让人把殿里的贵重物件搬离了。
    他感觉有哪不对劲，像是漏掉了什么，是自己没想到的地方。
    他又问了问身旁的工匠关于地基和台基的问题。只见他们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清楚，因为他们没有参与这座宫殿的建设。
    更何况这些大型的土木工程，一直以来都是将作监负责的，工部只负责制定工事日期和用工用料的制度，等宫殿建成后工部大多也只负责后期的修葺。
    将作监的事，工部又怎么清楚。
    没办法，简一言只能绕着主殿看了看，对他们说道：“待会就一个人跟我进去吧。”
    然后他又吩咐宫女拿了两件铁具，将其中一件盖在头顶。
    工匠和宫女看着他的造型，诧异：“这是……？”
    简一言：“保护脑袋。”
    跑工地怎么能没有安全帽，古代工程建设又没什么防护措施，万一塌了他岂不是要读档重来。
    虽然说这种建筑物塌的几率十分小。
    简一言抗起梯子就进去了，一个身材壮硕些的工匠则跟在他的后面。
    找准位置，简一言小心翼翼地搭了上去，然后顺着梯子往上爬，重点把梁和承托梁首的襻间这样的大木作细细检查了一番，发现除了一道较大的裂缝，其他构件都还完好无损。
    他把情况一一报给底下的工匠，记录具体的情况才能把维修方案确定下来。
    "咚"的一声响，不知道从哪钻出来一只小狸花猫，应该是在房梁的哪个旮旯上面扎了窝，皮得很，顺着横梁走过来，用油光发亮的脑壳拱着他的手。
    简一言用手背把它轻轻推开：“……别妨害公务。”
    狸花：喵喵喵？？？
    简一言无情地捏住它的后颈正准备把它带下去，这时候梯子簌簌地抖了抖，他心里一惊，抬头往上看，原本完好无损的几个构件忽然多了几条裂缝，起支撑作用的柱子更是裂纹遍布。
    底下的工匠也察觉到了不对劲，木屑灰尘落满两人的肩头。
    “快出去！”
    简一言把猫塞进怀里，爬了几步梯子后直接跳了下去。
    那瞬间，顶上的几根横梁直接从中间断裂开来——
    “轰——”
    …
    仪元殿崩塌的动静传遍了整个皇宫。
    正在栖凤宫拟诏的尹微手下一顿，心中突然一阵刺痛。
    凌歌望见宫外的来人，低声对他说道：“殿下，是仪元殿的人。”
    “让她们进来。”
    “殿下！”宫女急匆匆地走进来，连稽首礼都来不及做了，神色焦急地对尹微禀告，“仪元殿……塌了！”
    “塌了？”尹微一愣。
    宫女又简要地说了一遍仪元殿的状况。
    “生死未卜有两人，工部工匠一人，工部主事一人……”
    工部主事？
    “等等……”尹微有些紧张地问道，“主事……是何人？”
    “简……”
    …
    官式建筑本来就极少有坍塌的记录，如果不是因为走水和外部的打击，一座按照常规标准建设的宫殿怎么会说塌就塌了呢？
    真是前所未闻，见所未见。
    仪元殿外一片混乱，如若不是尹微调度十二卫的士卒过来，这里的人手根本不够处理如此庞大的废墟体。
    “卫兵！”
    “快快快！！搬开！”
    “动作快点！”
    …
    “把将作监和工部的所有官吏都带过来！”尹微面色阴沉森然，“一群饭桶！”
    在这般骇然的怒火下，凌歌的脸色也不禁白了几分。
    她跟在尹微身边这么多年，从未见他如此地生气，那攥在身侧的拳头都在微微地颤抖。
    所有官吏里，简易行是最先到的。
    尹微冰冷的视线仿佛像一把把利刃，扎满了他的身子。
    …
    …
    外围一处大的木件被搬走，露出下面的一角衣袖。
    “……找到了！这里！在这里！！”
    嘈杂的声音传进简一言的耳中，他的意识总算是清醒了一点。
    一丝光亮从木下的空隙透了进来，有那么一个小小的出口，只有一拳大。
    怀里的狸花猫拱了拱他，发出微弱的叫声。
    简一言忍着疼痛，用唯一能动的右手小心翼翼地往怀里探去，把那只猫抓了出来。
    他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声音沙哑地对它说道：“出去……”
    然后将它往那处光亮的地方推。
    尹微闻声赶到，喘息未定，正好看见那只满是血迹和灰泥的手将他的狸花猫推了出来。
    他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泪水上涌。
    “殿下……？”凌歌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尹微竟然不顾身份地和其他人一起搬着木件和瓦块，那万分的焦急没有刻意遮掩。
    他并没有理会她的惊讶，而是不停地对着那处洞口说话，带着浓重的哭腔，旁人听了也不免受到触动，心似被人撕裂：
    “你别睡，我马上救你出来——”
    “简一言你别睡——”
    他很怕，很怕里面的人就这么昏睡过去，然后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好巧不巧，简一言是土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