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0 意大利-第五日·安吉洛VS罗德

    第一局,安吉洛11：0罗德里格斯。
    第二局近半，安吉洛5：1罗德里格斯。
    这样的分差——
    惨烈，极其惨烈,若是让误入体育频道的外行人来看上两眼，不定会以为那个身着大红色球衣的西班牙人是一个初入乒坛的新人，并且还是实力非常弱的新人。
    但是让局面变成这样的原因,绝不是由于罗德里格斯的实力太过拉胯,纯粹是因为今晚的世界第二先生与世界第一先生是如出一辙的不当人,谁知道奥古斯特·沃尔夫与安吉洛·比安奇抽了什么风呢？
    ——今晚的他们极强。
    强到让他们的对手连挥臂回击这样的基本动作都成为了一种新的困难,那种掌控全场的压制力是真的足以让人感到呼吸不畅,甚至就连并非局中人的观赛球迷与球员、乃至是早已退出赛场的教练都不由感到头皮发麻。
    那是一种不得不发麻的战栗。
    以至于——
    ……当罗德里格斯从安吉洛的手里拿下了一分时,不少人竟然还恍惚地回不过神来。
    他们呆呆傻傻的。
    【怎、怎么了？】
    【……雷耶斯赢球了！！！】
    【等等？？刚才那一球是雷耶斯赢了吗？！！……对不起我这场比赛看比安奇看呆了，雷耶斯赢下一分——他妈的只是一球诶？！——我心里升起的第一感觉竟然是不敢相信与奇怪……】
    【…】
    【……】
    不能全部,这其实也是不少球迷的内心感受，与在呆愣后狂喜咆哮的西班牙球迷不同,其他国家的球迷多在发愣。
    将时间线退回到几十秒前——
    几十秒前，第二局，比分5：0,球权又来到了安吉洛·比安奇的手里。
    意大利人不再使用那看着就让人心中一跳的反手下蹲式发球，而是改回为最最大众化的正手高抛式发球。
    ——大同异的高抛正手发球，却可以衍生出无数种的旋转变化。
    对面,与第一局相比，在这个第二局即将过半的时段,罗德里格斯的额角终于渗出了些许汗水，这与安吉洛的打法以及他自己的回击方式都有关系：意大利人不追求在最简短的时间内将人杀死,而罗德里格斯又致力于每一板的攻球与回击。
    两相叠加下,两人的交板数往往在六球到十余球不等。
    所以当比赛进行到现在,罗德里格斯的身上自然也滚下了一滴又一滴的汗水。
    站在球台的一端，灿金发色的西班牙人缓慢地吐息着，从第一局到现在，罗德里格斯已经清晰地意识到，与以往相比，意大利人的打法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变化——没有变化，而是一种“全方位的提高”。
    球速更快、旋转更烈、节奏更强、那种让人在密不透风的暴雨下难以喘息的压迫感——一种身不由己却又不得不继续的紧绷感在呈几何倍增长。
    实话，罗德里格斯其实并没有什么很好的应对办法，他的每一板击球似乎都在那个意大利佬的掌控之中，罗德里格斯当然希望安吉洛会接不住他的弧圈、在接球时的回击质量会被他的击球所扰乱，但是……
    但是，并没有。
    安吉洛·比安奇的回球质量高到可怕，如果罗德里格斯的每一板回击，都是在试图以或弧线或速度或旋转的方式去打乱对方、进而让自己博得一线生机、以在最终达成将对手杀死的目的，那么安吉洛·比安奇的每一板击球呢？
    不是游刃有余，也是尚有余力。
    ——差距大到可怕，不是以往的他所想的那样。
    在某个捡球的空隙，这样的一句话突然出现在罗德里格斯的心底，一闪而逝的陈述句让他更加用力地攥紧了手中的球，当他低头看去时，蜜褐色的眼里像是被泼了墨。
    到目前为止，他最喜欢的对手当然是他亲爱的室友；他所追赶的球员是奥古斯特与安吉洛——是的，这里面并没有世界第四的菲克·霍夫曼与世界第三的本·诺依曼，尽管在与这两位选手对上时，罗德里格斯也是有输有赢、且他目前的排名还在这两人的身后，不过是世界第五——即使如此，他确实也不止一次地胜过德国三巨头中的其他两位了，所以，这很好理解吧，要是他将目光望向了那个更高更远的位置，也绝不奇怪。
    ——罗德里格斯承认安吉洛·比安奇很强、更强、需要现阶段的他去追赶。
    ……可是他的确没有想到，两人之间的差距竟然比他想象的还要相差更多。
    这样的认知让罗德里格斯的心里闪过了一瞬间的恼火与沮丧，却转瞬就化为了轻轻燃起的冲动与欲./望。
    如今，第二局，5：0，罗德里格斯立在台前，沉下重心，曲下双膝，那双渐渐凝固的蜜褐色双眼正一动不动地锁定着对面。
    呼……
    罗德里格斯吐出一口气，注意力在不知不觉中集中到可怕。
    ——这是更好地认清自己的时候。
    ——这是更好地认识乒坛的时候。
    罗德里格斯的心里下这样的低语。
    然后他便看到对面的意大利人将球高高抛起，进而——
    正手发侧下旋！球撞击球桌！飞过球网！来到了罗德里格斯的面前！
    点——
    在正手位！
    罗德里格斯一步踏前，右臂探出，红色的胶皮朝上，在球的侧下方轻轻一搓——
    擦…！
    球过网！第二局中的第六球正式拉开了序幕！
    继而……
    ……却也似乎和之前没什么不同。
    在触球的那一刻起，罗德里格斯的心神双眼便再也注意不到任何的外物，与纯然享受的刺激不同——享受，那是与实力相当且球风对口的对手同台竞技时才能拥有的绝佳美妙——而当站在他对面的球员是某个需要现阶段的他去仰望的人、比如这个限定版的安吉洛·比安奇时，罗德里格斯仍在享受，却也不得不紧绷更多。
    因为他所感受到的将不止是享受，还有争夺，或者征服！
    ——追上！
    罗德里格斯的双脚移步！
    ——回击！
    双眼险些要跟不上球，身体的记忆与野性的球感却让罗德里格斯的身体先一步行动！
    ——砰！
    球击中！手感极佳！这绝对会是一发好球！
    然而罗德里格斯还完全不能放松，他的双眼紧紧地盯着飞向对面的白色球——或者他的目光并不是在看着球，而是直接盯着已经滑步到达球台左端的安吉洛！
    ——是的，不需要去追寻球的轨迹，只需要去追寻安吉洛·比安奇的步伐！
    ……这听起来是多么的匪夷所思与让人发笑啊。
    但是这样的场景竟然出现在现实里。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景象？是预判力吗？是实力的硬差距吗？安吉洛·比安奇真的是人吗？……无数的球迷发出了颤抖着的叹息，今晚的意大利人和奥古斯特一样，都是非人的存在啊。
    …
    ……
    场中，尽管这样的做法甚至可笑到有点悲哀的程度，但是，比起去追寻飞行球的每一帧每一秒，不如去直接锁定安吉洛·比安奇来的更为准确与便利！
    罗德里格斯不知道他这样的“锁定”是否正确，但是现在的他就像是在面对着一个全新的球员，今晚的安吉洛·比安奇就像是一个未曾交手过的超世界级选手。
    所以——
    摸着石头过河也好！在一次又一次地尝试中失败也罢！有所行动总比在原地等死来的痛快！
    一时之间，人们只看到一道大红色的身影在球场中飞速移动，罗德里格斯的大脑里什么也没有，人们通常思维比行动更快，但是在这一刻的罗德里格斯的身上，却是彻底相反。
    ——比起思维！身体的动作要更快！不得不更快！
    ——嗖！
    罗德里格斯追球！
    ——砰！
    罗德里格斯急刹回击！
    ……刺啦！
    罗德里格斯的奔跑方向与球的飞行轨迹竟是完全相反…？！！
    ——判断失误了！
    ……然而西班牙人并没有就此止步，而是身体一晃就立马奔向了他的反方向！
    宾馆房间内，苏舟再也无法有哪怕一瞬间的分神，他屏住呼吸，双眼紧盯屏幕，他在看着那个今夜足以被冠上不思议之名的意大利人，却更是在深深地注视着他的西班牙朋友。
    ……罗德里格斯看起来很吃力。
    但是苏舟却无法在他的身上找到一星半点的疲惫与痛苦。
    正相反，他的西班牙人友人像是一团不惜代价熊熊燃烧着的薪火，飞溅出去的每一丝火苗都足以诞生出一片全新的宇宙。
    ……耀眼，简直太耀眼了。
    苏舟想。
    ——我希望他能赢。
    苏舟握紧了右手。
    ——我知道这样的安吉洛·比安奇很可怕，很瞩目，可是我就是更想看着罗德。
    苏舟紧紧地抓住在不知不觉间下滑到腰间的毛毯，深深地望着那个在判断错误后、又急刹转向反方向的他的室友——
    室友的称呼源于他们的初见，这个称谓实则是相互的，罗德里格斯是他的友人，也是他的室友。
    苏舟呼出一口气，觉得自己的胸口有点缺氧了，明明追击的时长实则只有短暂到极点的零点几秒，但是，此刻，在他的视网膜里，这短短的零点几秒却可以被拆分成多到无法记清的无数帧。
    ——罗德里格斯跑向左边。
    ——安吉洛的回球却是在右边。
    ——罗德里格斯急停。
    ——罗德里格斯大步跑向右方。
    ——白色的球已经在桌后飞出了球台。
    ……罗德里格斯改为直接朝着他的右后方奔跑！
    “……追上它！”
    自喉间传来的疼痛被延迟，自大脑传来的警告被忽视，身体的动作远超思维，苏舟不假思索地张开了口，从唇缝间流出的话语就与他注视着电视屏幕的眼神一般炽热。
    而同一时间的场中——
    追上！追上！追上！！
    有一板算一板！有一球算一球！罗德里格斯的身影是拉长到极限的红色虚影，那抹大红色的虚影正向着那颗越飞越远的球急速奔去！
    ——能追上吗？！
    ——追不上吗？！
    现场观众席、场外屏幕前……
    这一刹那，无数的观赛球迷都不由与苏舟做出了一样的动作，他们不假思索地屏住呼吸站了起来，他们眼睁睁地看着白色的球被重力牵引着向地面坠去，然而那抹红色的身影却在以更快的速度朝着乒乓球迅速接近！
    两者之间的距离正在迅速缩短！
    三米、两米、一米、几十厘米……
    ……砰！
    ——相撞了！！
    这是胶皮撞击球的声音！
    无数人在这一刹那失去了呼吸！
    继而——
    这种情况下还能怎样接球呢？乒乓球距离地面只有不足二十厘米，而罗德里格斯的身体也在无限地向右./倾倒，他的右边肩膀近乎已经碰触在了地上！
    他的瞳孔被那颗白色的球彻底占据——
    而这一刻的罗德里格斯却什么也没有想。
    ——是的，没有想，到底，乒乓球就是一项把球打回去、打上台的运动，到了这种常规的击球动作都已经彻底不可能的情况下，还能想什么呢？
    就是什么也不用想！将一切交给身体！相信自己在经年累月下积累的经验！敏锐的球感！只要球拍在手！只要这一刻的他已经用胶皮碰触到了球！那么——
    那么，自然就无需思考！一切皆无所畏惧！
    砰！！
    乒乓球高高地飞到了天上！
    罗德里格斯的球拍在球地前的最后一刻击打上了球！
    而对面——
    是因为曾经吃过亏吗？是因为那可谓是“意料之外”的一幕确实在安吉洛·比安奇的心底留下了印记吗？
    对于这明显不可能台的一球，蓝衣白裤的意大利人却依旧没有提前放松。
    只见，被西班牙人惊险击中后，这险险救起的一球似慢实快，白色的球高高地飞上了球台，继而跃过了球网，但是在越过球网之后，乒乓球却依旧没有丝毫的下迹象，而是仍然在继续向前、向前、向前，眼看着就要飞出球台——
    却是在已经飞出台的那一刹那，便被强烈的旋转裹挟着，又轻轻地转了个弯。
    ……砰。
    那是一声细到几乎听不清的轻响。
    ——却是球台的声音。
    球台这端，罗德里格斯在击球后便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他的右半边身体撞击着地面，清晰的疼痛沿着神经蔓延，但是在闭眼睁眼的那个瞬间之后，人们便无法在刚才的击球点上看到他的身影了，因为身着大红色球衣的西班牙人已经喘着气再度奔回了台前。
    而就在罗德里格斯不顾疼痛、急切地奔回台前的刹那——
    ……就像是被恰到好处奏响的教堂钟声，或者是命中注定？所有的等待只为了这一刹那？
    他看到他那完全就是拼死一搏的远台救球，在即将出台的时候微微向侧一转，继而……
    ……轻轻的、轻轻的、擦边在了台上。
    ——极其细微的擦边。
    ——却终究是在了台上。
    而擦边带来的急剧转向——尽管带着运气的成分——终究是为罗德里格斯赢下了一分。
    本场比赛里的第一分。
    而安吉洛·比安奇实则已经站在了擦边的点位置，这再次向人们证实了意大利人那敏锐到可怕的洞察力与行动力。
    事实上，安吉洛·比安奇成功了第一步。
    但是，众所周知，球在擦边后的飞行走向实在是无法预料，看看意大利人的球拍与球飞出的方向之间的差距吧，显而易见，这一次，幸运与胜利的女神终究不再偏爱他。
    ——这一次，女神低下了那神性的头颅，垂青着衣着凌乱的西班牙人。
    一侧，裁判在满场的寂静中高举手臂，那是罗德里格斯所在的方位。
    继而，那静默许久的记分牌终于被第一次的改变了。
    ——5：1。
    ——安吉洛5：1罗德里格斯。
    罗德里格斯·雷耶斯拿下了本场比赛里的第一分。
    而与那些依旧无法回神的球迷们不同，在开局的十六球后、终于在第十七球里才拿下一分的西班牙人，并没有露出或呆愣或惊喜的模样。
    他只是喘着气，看着球擦过球台的那个位置，然后他的目光又追随着已经地的乒乓球，深深地注视着那抹在地上缓缓滚动的白色。
    他闭了闭眼。
    然后伸出未持拍的左手，朝着球台对面的意大利人比了个“1”。
    “这是我应得的。”
    罗德里格斯。
    “这是第一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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