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雕虫小技

    怡心院。
    没过一会儿，知夏便端上了三菜一汤。
    都是寻常的菜色，一条清蒸鲈鱼，一道肉沫豆腐，一盘清炒时蔬，还有一盅蘑菇鸡汤。
    林九娘点点头道：“行，放下吧。”
    知夏心翼翼的放下饭菜便退了出去，临走前思忖片刻，还是将房门关上了。
    林九娘先舀了一勺鸡汤，刚放到嘴边，便觉得味道有些不对。
    若是前世的她，必然是闻不出什么异常来的。
    因为这股异味非常的淡，若不是前世林九娘曾经在忠勇侯府中过招，她也肯定不会把这淡淡的异味放在心上。
    林九娘闻了又闻，心中很快有了判断。
    是番泄叶。
    是让人腹泻的番泄叶。
    林九娘出生时便先天不足，肠胃娇嫩，虽然经过多年调养身子已好了不少，但，这一点点番泄叶汁子，也足够让她腹泻上好几天了。
    是谁动的手脚？
    林九娘缓缓起身，轻手轻脚的将半盅鸡汤倒进了屋里摆着的几盆花的花盆里。
    然后，她照常吃饭，吃完了便推门出去，吓了守在门口的锁春一大跳。
    锁春陪着笑道：“九姐这么快就吃完了？”
    林九娘压低眉毛，微含怒气道：“今天这蘑菇鸡汤怎么回事，一开始喝的时候还好，越喝越觉得不对。这汤是谁做的？”
    锁春大惊失色道：“是厨房做的呀，厨房就那几个人，李嬷嬷，王嬷嬷，曹嬷嬷三个嬷嬷，还有梨儿，桃儿两个丫头。”
    林九娘冷冷道：“两个丫头先不论，把那三个嬷嬷给我叫进来。”
    锁春不明就里，赶紧叫了知夏，两人慌里慌张的跑到厨房，把三个嬷嬷叫到了林九娘房前。
    林九娘站在门口，一言不发的看着三个嬷嬷。
    三个嬷嬷被看得全身发毛，李嬷嬷先撑不住了，扑通一声跪到地上道：“九姐，不知道我们做错了什么事，还望九姐明示呀。”
    李嬷嬷一跪，王嬷嬷和曹嬷嬷也只得一并跪下。
    怡心院里出了异常的动静，刚安顿下来准备歇息的韩嬷嬷也被惊动了。
    韩嬷嬷撩开帘子，伸出头向外张望。
    林九娘让锁春端出剩的半盅磨菇鸡汤，厉声问道：“这道鸡汤，是谁做的？”
    曹嬷嬷赶忙道：“是老奴做的。这蘑菇，这老母鸡，都是大少奶奶今天一大早派人送来的，绝对新鲜的。”
    林九娘沉着脸道：“那为什么我越喝越觉得味道不对？是不是你往里面放什么东西了？”
    曹嬷嬷大惊失色道：“没有，没有，九姐肠胃娇弱，平时我炖汤，除了葱姜和盐，别的东西是一概不敢放的呀。”
    林九娘眉毛一拧道：“是吗？锁春，你让她喝一口这汤，若是这汤里有毒，让她陪我一块儿死！”
    锁春一时没反应过来，愣在原地。
    “锁春！你让她喝！”
    林九娘一声厉喝，锁春忙将鸡汤端到曹嬷嬷嘴边，道：“曹嬷嬷，九姐下令了，你赶紧喝一口吧。”
    曹嬷嬷平日里最是胆怕事，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一时间吓得浑身发抖，牙齿格格直响，竟然张不开嘴巴。
    站在一旁的王嬷嬷忙道：“锁春姑娘，我喝，我来喝。”
    李嬷嬷眼看着王嬷嬷喝了一大口鸡汤，便也张口道：“我也喝一口。”
    瘫倒在地的曹嬷嬷见王嬷嬷和李嬷嬷都喝了，一时也并没出什么事，也赶紧爬起来道：“九姐，我喝，我也喝。”
    林九娘冷眼看着她们三个，吩咐道：“冬，请邵先生过来！”
    邵先生，是林家的家医。
    他名叫邵德安，今年四十有余，原本是伏州城里有名气的医生。谁知几年前家中突遭变故，只剩他一个人，心灰意冷之余，邵德安整日流连酒馆，总是喝得烂醉如泥。
    后来还是林之澜用美酒将他引来了林家，聘他做了林家的家医。
    冬不敢违逆林九娘的意思，赶紧带着一个丫鬟往医馆去了。
    林九娘在走廊上来回踱着步，旁边的一干人等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突然，林九娘“哎哟”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锁春大吃一惊，忙也跪倒在地上，扶住林九娘，连声问道：“九姐，您这是怎么了？”
    林九娘一动不动，双眼翻白，似是晕了过去。
    锁春吓得魂飞魄散，忙伸手去掐林九娘的人中，可是下手轻了，毫无效果，下手重了，锁春又没有那个胆。
    一旁的李嬷嬷和曹嬷嬷全都面如金纸，瘫倒在地，只有王嬷嬷一脸惶惑，口中喃喃不止。
    站在一旁的韩嬷嬷看得清楚，忙上前一步，将林九娘扶坐起来，道：“还不快将九姐背到炕上去！”
    众丫鬟们七手八脚的将林九娘搬到炕上，恰好此时邵德安赶到，按了脉搏，抚须半晌，轻声道：“无事，可是只是一时激动，气血逆行所致，待我开些温补的药，等九姐醒了，煎了让她服下就好。”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邵德安又问道：“方才九姐是不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锁春将那半盅蘑菇鸡汤端到邵德安面前，低声道：“邵先生，九姐是喝了这鸡汤后晕倒的，还请您看看这鸡汤中有没有什么不对？”
    邵德安先是闻了一闻，又取出银针试了试，最后才伸出一根指头蘸了些汤液，在舌头上快速的抹了一下。
    他沉吟片刻，却道：“把门开着，你们退下去吧。”
    锁春有些莫名其妙，追问道：“先生，可是这鸡汤中有什么不对？”
    邵德安有些不耐烦道：“让你们退下就退下，反正房门开着，难不成你们还怕我做出什么不轨之事来？”
    众人面面相觑，还是韩嬷嬷开口道：“既然邵先生这么了，那咱们就退下罢。”
    韩嬷嬷是林九娘的教养嬷嬷，地位比大丫鬟还要高，她既然发话了，众人便纷纷鱼贯而出，守在了林九娘闺房门口，远远的看着邵德安的背影。
    邵德安见四周无人，这才慢条斯理的道：“行了，别装晕了，你到底在玩儿什么鬼？”
    原本双目紧闭，面无表情的林九娘突然睁开眼，“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好在她的脸正好被邵德安高大的身影挡住，守在外面的众人并没发现她已经醒了。
    邵德安无奈道：“九姐，这蘑菇鸡汤里只是有少量番泄叶汁子，你喝下去顶多多跑几趟茅房，也不至于晕倒——你这是想吓唬谁呢？”
    林九娘认真的问道：“邵先生，当真只有番泄叶汁子，没有其它的东西了？”
    邵德安捻须答道：“确实只有番泄叶汁子，而且量很少，若是肠胃强健些的，可能都不会出现腹泻的症状。”
    林九娘回想起刚才李嬷嬷、王嬷嬷和曹嬷嬷的表现，心里已经有了数。
    是王嬷嬷。
    一开始自己让她们喝鸡汤，曹嬷嬷和李嬷嬷不知道鸡汤里掺得是什么，一时不敢张口，只有王嬷嬷最是坦然，拿来就喝。
    因为她知道鸡汤里掺的不过是番泄叶汁子，喝了也无大碍。
    而后自己装晕，曹嬷嬷和李嬷嬷十分害怕和恐惧，而王嬷嬷则是感到惊讶和奇怪——因为她知道，这一点点的番泄叶汁子，根本就不至于让自己晕倒。
    林九娘的心一点一点的沉了下去。
    这怡心院得好好治治了，一个厨房的粗使婆子，都敢在自己的饮食里下药......不管她是为了什么目的，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怡心院缺乏有效的监督和管理，犹如一盘散沙。
    下人们对自己虽有敬畏，但那都是看在大少爷的面上，她们对自己并不服气，不过是把自己当孩看待，能哄则哄，能骗则骗。
    今天早上马车轮毂被人动了手脚，中午遭遇匪徒，晚上，居然又有人要给自己下药......
    看来，有人要将自己除之而后快。
    可怕的是，自己虽然活了两世，却仍不知道这个人是谁，而且，自己所居住的怡心院根本毫无防范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