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西出阳关二百里

    西出阳关二百里，秋夜驱逐残阳，将大漠死死包裹。
    狂风肆虐下，流沙飞尘席卷天地，似要吞噬一切，但它撼不动的，是这里的一座城池——沙漠之城。
    伴随着几声沉闷的笳鼓鸣动，沙漠之城华灯初上，辉煌的灯火此闪彼现，不多时便贯穿大街小巷，在这荒凉天地间，整座城池宛若一颗璀璨的宝石，将黑夜照亮，让人心生希望。
    城东望月楼，这是沙漠之城的招牌，它并不是因为地处繁华街道才得以兴隆，反而是因为它的存在，附近街道才变得热闹起来。
    不管是常年奔走西域中原的商队还是南来北往的老江湖，只要途经沙漠之城，只要觉得自己够体面，都会到这望月楼消遣一番，这里有方圆千里最美的酒，最可口的佳肴，最大的赌坊，最干净的浴池，以及最动人的姑娘。
    “小二，上酒！”靠窗角落里，一少年晃着空空的酒坛招呼道。这少年青衫白裘，鼻如削，眉如画，一双柔美的眸子里藏着的却是清冷的光芒。楼上姑娘们纷纷投来羡慕眼光的同时，心里不免会暗骂一句——这少年好生俊美，美得不像个男人。
    或许是有了几分醉意，他这一嗓子喊得特别大，惹得不少正在兴头上的客人怒目而视。但当那些好汉商贾们看到他桌上零散的酒坛，和他背上那柄比自己的要大出足足几倍的佩剑时，又全都把怒气咽进了肚子里。
    小二应声紧跑慢跑来到少年跟前，满脸堆笑地凑近问道：“公子，您这次可是真的要酒了？”
    少年抿嘴一笑，悄声道：“照做。”
    “大爷，您这——”
    未等小二把话说完，少年一拍桌子，微怒道：“怎么？你是觉得我付不起酒钱？还是你们这的酒不够喝？或者是嫌大爷我给的小费不够？”
    “不不不，是小的多嘴，大爷您先慢用，您要的酒马上就来。”店小二一脸苦相上硬硬地挤出一丝笑容，连连赔罪。
    “救…救命……”忽听得街上传来女人的喊声，随着愈发清晰的呼救，猛见一少女跌跌撞撞闯进了望月楼，她满头大汗，长发蓬乱，衣衫已有多处被扯破，大大的眼睛里泪水涟涟。
    只见她噗通一声跪在众人面前，喘息着哀求道：“求各位...英雄好汉...救救小女子吧，有恶人追...追我！”
    在外走江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谁心里都清楚，但也不是没有好事的。何况来望月楼的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体面人物，遇到这种姿色较好的弱女子，人家又把英雄好汉挂在了嘴上，就算你不好色，顶多算个狗熊，也要对得起人家的一跪来个英雄救美吧。当下就有不少客人蠢蠢欲动，开始大吹大骂，更有几人站了出来要为她出头。
    只听其中一紫髯壮汉道：“姑娘莫慌，今天这事我们管定了！”旁边坐上一书生模样的白衣少年拍桌而起，凛然骂道：“何人竟敢如此猖狂，遇到我们江东双雄，让他走着进来爬着出去！”说话间，他手中已多了双精铁打造的判官笔。在坐的一听是名震江东的江东双雄，加上有些人识得他们，一时间不再多话，只是开始小声议论。
    “这姑娘算有救喽！”
    “我看追她的人可要倒大霉了，看好戏吧！”
    “能亲眼目睹江东双雄出手救人，我们也不枉此行啊！”
    “你们看！刚才那一掌竟然把那一尺厚的实木桌子拍裂了！
    “早就听闻江东双雄侠肝义胆，想必这次他们真的被气怒了！”
    ……
    “哟！游少帮主，游少帮主！”忽见那掌柜的颠着满身肥肉一脸孙子样小跑着向门口迎去。可还没走到门口，就被人一脚踹了回来，捂着肚子倒在柜台前，痛得连大气都不敢喘。
    望月楼掌柜在沙漠之城也是个人物，是谁敢一脚把他踹飞，客人们开始骚动起来，不约而同地向门口看去。
    这时，自门外走进来一位锦衣公子，枯瘦苍白的脸被一抹邪笑扭曲得有些狰狞，他拍了拍裘领上的沙尘，恶狠狠地扫视着众人，厉声道：“知不知道沙漠之城是谁的天下！刚才是谁说让我游金舟走着进来爬着出去！给我滚出来！”
    在坐之人多是些老江湖，又怎能不知这沙漠之城是游沙帮的地盘，游沙帮帮主游飞龙在方圆千里内可谓只手遮天的土皇帝，说一不二，刚才望月楼掌柜那两句“游少帮主”也是暗中给众人提个醒，意思是别在望月楼把事情闹大了，这些江湖好汉们纵使不认得少帮主游金舟，心里多少也有了分寸，谁还敢再说一句话，人们悄悄看向江东双雄刚才在的地方，只见开裂变形的八仙桌上酒水还在滴淌，却不见了那双雄的踪迹。而那个衣衫残破的少女满脸惊惧地窝在墙角，身体不停地颤抖。她前面坐着的，正是那青衫白裘的美少年。
    “呸！什么狗屁双雄！老子今天暂且放你们一马，以后别让老子撞到！”游金舟踩着个凳子大骂一通，然后奸笑着走向卷缩在角落里的少女，并且沉声吩咐道：“来人啊！把这小娘们给我绑了！今晚老子要好好快活快活！”话音未落，自门外窜进四个腰间别着弯刀的黑衣男子，急速向少女所在的墙角靠拢。
    白裘少年又晃起了酒坛，只是这次不再是招呼小二上酒，这酒坛也已不是空的。
    游金舟手下走过他跟前的时候，就听到了“哐当”一声脆响，这毫无征兆的一击，绝妙近乎偷袭。酒坛硬生生砸在其中一黑衣男子的后脑上，那人还没来得及喊叫一声，就栽倒地上没了反应。鲜血混合着酒水流了一地，但人们却闻到了浓重的碧螺春茶的味道。
    游金舟和他手下回过神的时候，那少年已在两丈之外，手中握着把精光夺目的宝剑。他唇角微微上扬，目光依旧清冷，俊秀的脸上满是厌恶与不屑。大厅里的客人跑的跑，遛的溜，就连原本趴在二楼三楼围栏边上看热闹的一众人等也没了影子，没人愿意在沙漠之城为看热闹和游沙帮结下梁子。
    是没人敢。
    “给我杀了他！”游金舟怒吼着，这歇斯底里的叫喊，让他枯瘦的面部看起来更加扭曲，更加狰狞。
    游金舟本来苍白的脸现在已涨得通红，牙齿咬得格格作响，他想不到有人竟敢在望月楼公然与其做对，试问江湖中谁敢不给游沙帮些薄面，何况这是在游沙帮的地盘上！是在沙漠之城！
    三名黑衣人手持弯刀，将少年围了起来，但却不敢贸然出手。他们并不是惧怕少年手中夺目的宝剑，而是注意到了少年背上的那把巨剑，能将这种巨剑当作武器的人，江湖上寥寥无几。“断剑新郎”龙天赐，还有号称“白首屠夫”的江玉儿，那可都是天下一等一的高手。
    游金舟见此场景，气不打一处来，抽出腰间弯刀大骂道：“杀了他赏银千两！妈的再不上我砍断你们的狗腿！”
    几人一听再不上狗腿不保，索性壮壮狗胆豁出去了，说不定还能捞把银子。
    他们会了会眼神，呼喝而上，分别从不同方位袭击少年的上中下三路，加上刀势凶猛迅疾，势在将少年的退路锁死。
    少年陡然变动身形，侧身、横剑、飞腿，几个动作瞬间完成。他侧身躲过上路袭击，横出宝剑荡开了砍到中路的弯刀，飞起一腿硬生生将攻他下盘的那柄弯刀踢飞！震得持刀之人虎口开裂，声声哀嚎。而那飞出的弯刀不偏不倚，深深插进了攻他上路黑衣人的脖子，那人张着的大嘴里鲜血满溢，扩张的瞳孔中全是绝望与恐惧，还未说出一句话，就永远地倒了下去。
    少年不给另外两人一丝喘息的机会，轻轻一跃，凌空飞起两脚，将他们踹了出去，一人滚进了桌底，另一人被踢飞一丈后面朝下重重砸在一堆空酒坛上，他抬起那张血肉模糊的脸呻吟了两声，脖子一歪也没了气息。
    “废物！”只听游金舟怒喝一声，走上前去一刀结果了刚从桌底探出头的手下，鲜血自断颈喷射而出，吓得卷缩在墙角的少女“啊”地一声捂住了眼睛。
    “淫贼，看剑！”少年满眼寒光，眸子里已寻不到一丝初时的柔美。
    说话间，他飞身一剑直刺游金舟，凌厉的剑势不可阻挡，逼得游金舟丢下弯刀连连后退，在他双眼被剑芒耀得无法睁开的那刻，宝剑刺中了他的胸口。
    然而另少年惊奇的是，纵使他倾尽浑身力量，手中宝剑却不能深入游金舟胸口半分。
    “嘿嘿，我有金丝甲护身，你奈我何！”
    听游金舟这么一说，少年才恍然大悟，他虽初涉江湖，但对江湖上的神兵宝器也有所耳闻。他这宝剑也算是削铁如泥，却刺不进游金舟身体分毫，看来游金舟所言不虚。这小子拥有天下宝器之一的金丝甲，来头肯定不小，莫非真的是游飞龙的儿子？当下打消了杀游金舟的心思，自己的事情已够繁杂，万不可再和江湖上的大人物结下梁子。
    少年自桌上寻了个果盘，“哐”一声砸在游金舟左脸上，冷冷笑道：“这里有没有金丝甲！”
    “没…没有”，游金舟一个趔趄，当下被打懵了。
    “哐！”果盘又拍在了他右脸上，“这边呢！”
    “没…没…有……”
    “哐！”“到底有还是没有！”
    就在少年打得尽兴、望月楼掌柜也暗暗拍手叫好的时候，大厅中十几扇窗户突然全被震开，一阵强烈的剑气骤然袭来，少年顿觉后背发冷，他侧身极躲，但那阴冷之风如影子般无法摆脱，他被逼到墙角的时候，一把剑也横在了他脖子上。
    面前一人黑衣蒙面，齐腰的花白头发随风凌乱，一双无神的眸子里看不出一丝波澜。他左手持剑，那是已有几处豁口的残剑，似乎和他残缺的右臂一样，在述说着他的过往、他的故事。
    游金舟见蒙面人突然杀到，心中大喜，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张着那张被打得肿胀如茄子的嘴唇，疯狗似的叫嚣道：“臭小子，敢管老子的闲事儿也就算了，竟然还敢打老子，有本事再过来打我啊！”
    少年满眼不屑，只恨自己方才没有结果了这个败类！
    忽然他苦苦轻笑起来，本来惊慌无措的神情也随之消失殆尽。他心中慨然：死，对我来说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干干净净地离开这个世界，再也不会有纠缠和逼迫……
    念及此，少年不禁凌然道：“要杀就杀，磨蹭什么！”
    “死到临头，居然还敢嘴硬！”游金舟从地上捡起一把弯刀，面带一脸狰狞，步步逼向少年，“轩辕一皇，让我亲手宰了这小子！”
    轩辕一皇冷眼扫了下游金舟，他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在别人面前叫他的名字，可这个蠢货就是不听。
    轩辕一皇？少年不由一惊，难道面前这个蒙面人，竟是十年前纵横武林的盗圣轩辕一皇？！输在他手中，少年无话可说，可想到江湖上关于他的丑事，又忍不住笑道：“我说怎么蒙着脸不敢见人，原来是偷结拜大哥女人的盗圣啊！当年你和江玉儿老婆通奸，被整个武林所唾弃，不仅毁了自己半世英明，还在结拜大哥江玉儿追杀下四处逃亡，却不想你如今竟做了游沙帮的狗腿子。”说到此，话锋一转：“我说那位游少帮主，说不定这个风流鬼，把你家女人也给偷了个遍呢！哈哈！”
    “一皇，他说的是真的吗？”游金舟问道。
    轩辕一皇脸色一黑，心中大骂游金舟十足的蠢货！连如此挑拨离间的技俩都识不清！可他又碍于游金舟的身份，只得沉住气道：“少帮主，莫听他胡言！帮主对我恩重如山，我怎能做下那等恩将仇报之事！”
    气火攻心的轩辕一皇要亲自杀了少年泄愤，哪里还肯等游金舟动手。
    就在轩辕一皇正欲动手之际，忽觉有粘粘的液体滴在了自己鼻子上。他厌恶地抬头张望，竟见房梁之上，一装束破烂蓬头垢面的乞丐正抱着一只烧鹅大啃，油光满溢的嘴角流着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