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祸

    随着开学日子的越来越近，溪那心底天天都火急火燎的，慌乱不已。
    溪直到现在都还清晰记得2005的九月一日那天发生的种种。
    那天是溪去乡上学校报名的日子，头天晚上陈爷爷就把东西都收拾好了，那天一大早，二姑租了辆摩托车装上溪的箱子和铺盖卷，托着溪和她去乡上了。
    一到地方，陈翠赶紧带着溪去报名，可人实在是太多了，向老师打听清楚，先带溪去寝室铺床。
    学校里的宿舍基本都在内院，一进门右手边的那间屋子就是溪他们的宿舍了。
    一间大屋子，几十架铁床，把四五年级将近百来个女学生挤在一起。溪他们一进去就见有大半的床位都铺好了，是那些本学校的女生和一些来的早的。
    因着溪东西都准备齐全了，没什么好怕的，一进去就占了个床位，陈翠就赶紧帮着溪铺床。
    “二女子，让溪跟我们家蒲丽睡一个床呗。”原来是蒲丽的妈妈带着她过来了。因着她们来的有点迟，找不着好床位了，她也只带了一床被子，而且学校就是打算一张床睡俩人的。
    见着熟人了，陈翠收拾床铺的手一顿，听要跟溪睡一张床，想着溪跟人同学这么多年，而且都同一个队上的，想了想，向一旁的溪问道:“溪，你跟蒲丽睡一张床，行不？”
    其实她想一个人睡一张床，只是不知道怎么拒绝，就慢吞吞地点头了。
    其实到后来，溪一想到当时的决定，真的是要后悔死了。因着蒲丽长得瘦高瘦高的，比她高一个头，所以她俩同铺，溪没少被她“欺负”。
    她手长脚长的，睡觉有一点不老实，不经意就把脚支在溪嘴边了。而且最可恶的是后来，夏天天热，盖被子会受不了，所以晚上睡觉铺盖卷是卷起来的。要把被子搁溪枕边，她的脚正好搁在被子上，被子是溪的，恰好有点洁癖，就把被子搁她枕边，这可倒好，溪咋，她都不同意，只好晚上睡觉的时候，支在头下。可到了中午午睡的时候，她又把被子挪过去，自己支在头下，这是要闹哪样。
    其实穿了就是欺负溪胆。真的，时候的溪那胆子是真，直到后来上高中大学才慢慢好转，见得人多了，视野开阔了，人一自信，胆子也就大了。
    几人快速地收拾好床铺，坐下来摆了会儿龙门阵，几人就分开了。
    陈翠见报名处还是挤满了人，就带着溪去了她婆家的三弟家吃饭，那家住在乡上的场上。
    去了，很是热情地招待了溪，他们家的孙女跟溪同岁，恰好还跟溪同姓，名叫陈兰，今年也读五年级。
    吃了饭，稍微休息了会儿，陈翠要走，亲家一再挽留，便同亲家母:“今天上午报名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我这会儿得趁着人少，去把名给报了。”
    这么一，孩子报名这事重要啊，也不再多什么，只再三嘱咐着“有空了一定要来耍”之类的话。
    往回走了会儿，陈翠突然想到明天就开课了，对溪:“溪，你今晚干脆就不回去得了，反正你明天一早就要上课，今晚去兰家睡一晚上。”根本想都没想让溪住学校，那些孩子报完名基本都回家了，她可不放心让溪一个人待在学校里，毕竟跟兰见过几面，也算是熟人了。
    溪想都没想就拒绝了，陈翠想再劝几句，可学校到了，赶紧带着溪往内院去，这会儿大家都吃饭去了，报名处只有寥寥几人。
    报完名，老师提醒了明天早上8点上课。出了校门，陈翠再一次起让溪不要回去了，明天早上难得跑，可溪还是不干。
    一是不习惯住别人家里，二是想爷爷婆婆了，毕竟以后都是隔一周回一趟家，三是心里很慌，有些烦躁，就是想回家。不管陈翠咋，溪只摇头，“要回家”。
    直到后面，陈翠劝的口干舌燥了，溪带着哭腔“要回家”。没办法，只得把这个“拖油瓶”带回去了。
    “嘿，你这个女子，再咋个都不听，嘿，算了，哎呀。”只得租了辆摩托车，俩人回家了。
    上了坡，再拐两个弯，就到家了。
    一个老太太扛着把锄头朝溪他们的摩托车走过来。“二女子，你咋个才回来，快赶紧回去看看，你侄儿子遭淹死了……”
    因着摩托车是在行驶中，那老太太的话传过来有些不清楚，司机师傅好像没听见，也没停下车问清楚。
    什么，不可能，是开玩笑的，一定是的。身后传来陈翠的啜泣声，好像在催促师傅开快点。听着二姑的吸鼻子声，溪这会一滴眼泪都没有，也没有想哭，只是脑袋空空的，只重复着一句话，“这是开玩笑的”。
    不过两分钟的车程，溪觉得过了好久。下了车，其实他们还没到家，在溪家院坝下面的马路上司机就停下了。
    溪远远的就看见菜地里的碾盘上铺着一床席子，上面用毯子盖着什么，鼓鼓囊囊的，周围围着很多人。空洞了好久的双眼，突然挤进了泪水，酸涩不已，一下子像是接受不了这么多，就纷纷掉了出去。
    无声地痛哭了会儿，溪才渐渐听见了外面的声音，二姑这会儿已经嗓子都哭哑了。
    孩儿死了，不能在家停放，大约也是什么习俗吧，就跟孩死了不立坟，只得土包埋了一样。
    溪看着自家自留地里那被毯子严严实实裹住了的一团。明明早上走的时候还跟自己笑嘻嘻告别的，这会儿却这么死气沉沉地躺在那儿，被众人围观，溪不能相信。可二姑一回来就扑上去看了，从她的表情（溪已经听不到哭声了，那会儿她的世界是无声的），溪又不得不相信。
    “溪，走，咱们回去了。”陈翠拉起坐在地上明显失了魂的溪，往家走去。
    回到家，睡房屋里或站或坐挤满了人。陈婆婆背靠着躺椅上，双目紧闭，医生正给输液。
    陈爷爷见双眼红肿的二女儿带着溪进来，赶紧拉过无神的溪坐到自己身边，吓了一大跳，想着才刚死的孙子，这孙女可不能有事啊。就抱着溪，晃了两晃。
    溪回过神来，看着爷爷，“哇”地一下哭出声来。陈爷爷见她哭出来，就放心多了，想着乖孙，也跟着哭起来，惹得屋子里的人都帮着劝俩爷孙。
    哭了一阵子，溪渐渐收声了，陈爷爷从写字桌下纸箱子里掏出一盒酸奶插好吸管递给溪。
    听着耳边的抽噎声，陈爷爷努力压下自己的那呼之欲出的伤心，给前来吊唁的人起孙儿的死因。
    “今天，老二带溪去乡上报名去了，大女子跟老三回来帮我摘花生……吃了午饭，我是烧了热水给彬彬洗了澡的，结果，下午宏娃子跟伟娃子两个牵着狗来喊他去堰塘洗澡……头道来，他就想去，我没让他去，二道又来，也没让去……结果，一会儿，大女子就狗不见了（溪家养了只狼狗，是从陈萍家逮回来的，陈玉彬只要去堰塘洗澡，都会带上它），想坏了，这去堰塘里洗澡了……结果，一把花生还没摘完，宏娃子就跑回来，彬彬不见了……”
    哦……是跟陈玉宏他们去洗澡出事了，溪这一刻确实是有些恨那兄弟俩，想你们为什么一定要带上弟弟去洗澡，虽直接原因不在他俩，可间接原因在他俩身上。
    这时另一个声音又响起了，“我在屋头听到外面好像在喊“兴娃子”，我姜弯的兴娃子好久过来的，就没注意，一会儿又在喊，就出去看看……一出来，听是在堰塘那儿喊“彬娃子”，就跑过去一看，宏娃子两个在堰塘里找彬娃子，一想完了，就听他们俩个，彬娃子在堰塘里洗澡，结果不见了，我赶紧脱了衣裳进去找，唉，结果……”是陈家的大老子，是他捞起陈玉彬的，他家离堰塘近。
    听到这，溪心想，你怎么不早点出来，你要是在听到第一声就出来，不定我弟弟就能救起来……可，一切都晚了。想着弟弟往日的种种，溪不禁又哭了起来。
    时间会让人淡忘掉一切。陈婆婆从一开始的每天都哭着嗓子:“要是我那乖孙子还在，就怎样怎样，可惜了我那么好的一个孙子了。”到最后隔几天，隔几周，到最后不再念叨，溪都以为她忘记了，结果到溪上大学了，有一天晚上，陈婆婆坐在灶门前烧锅，突然就道:“要是我那乖孙子现在还在，也要上大学了嘛。”当时溪的眼泪差点冲出眼眶，溪赶忙憋住，转过身去，假装没听见。
    还有陈爷爷，从陈玉彬入土以后，就从不再提起他，溪知道爷爷的痛。
    每年过年前几天都是要给死人烧纸的。去坟地里给先人们烧了纸钱，出了竹林，陈爷爷对溪:“溪，你先回去。”
    知道爷爷是不想让自己跟着去，啥也没就转身往家走。
    拐过弯，直到确定爷爷看不见了，溪才偷偷地往后看，只见陈爷爷手里提着一刀纸，踉跄着身子走在地边。
    溪知道爷爷这是去给弟弟烧纸，在他们这儿，是不能给孩子立坟的，那也就不能烧纸放炮。陈爷爷怕孩子去了阴间没有钱用（在他们这，纸钱烧给死人，是拿到阴间去用），在给先人烧完纸，都会带些纸去看看孙子，顺便述一下自己心里的痛。
    一直到后面溪都快高中毕业了，由陈妈妈带着，溪才知道了自家弟弟被埋的地方。
    时间虽然能让人淡忘掉一切，可那深深刻在心底的伤是无法磨灭的，就在人们觉得它不存在了，又偷偷地冒出来狠狠地揪上一把，让人痛不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