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会吃草的猴子

    夜。
    无边密林的边缘，一群巨大的黑影匍匐在地，不时发出噗嗤噗嗤的沉重喘息声。
    月光下，其中一个较的黑影忽然睁开眼睛，抬头好奇的看向深邃夜空，那里不知何时悄然出现了一个散发着淡淡光辉的巨大物体，如同一座浮空巨城，朦朦胧胧似真似幻。
    巨城静静伫立夜空，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仅仅片刻之后又隐入夜空，彻底消失不见。
    较黑影眨巴了一下眼睛，似有疑惑，它习惯性的伸出舌头卷过头边一丛草叶，细细咀嚼，仰望夜空久久凝视，那里只剩下一轮皎洁高悬天际。
    皎洁带着些许暗影，映入漆黑双眸，渐渐散发出一股莫名的情绪，带着好奇，似在思索……
    ……
    这是一个寻常的午后。
    和煦的阳光，透过异常高大的树木叶片间隙，星星点点洒在荆棘之间，看起来是如此的宁静祥和。
    然而这平静，却正在被打破。
    咚……咚……
    急促而沉重的脚步，让整个地面都在颤抖，伴随着哗啦啦的树木倾倒声音，这如同催命的丧音！
    跑！跑！！跑！！！
    荆棘中，漆黑的双眸布满慌乱，努力的迈动四条短腿，简单的意识里，似乎只有这么一个念头。
    同伴被猎食的场景，不是没有见过，凄惨的哀嚎，无力的挣扎，艳丽的红色飘飞，那看起来是那么恐怖，如今那个可怕的场景也在临近。
    吼！
    后方，惊天动地的怒吼响起，令人肝胆俱裂的阴影降临在余光中，巨大的脚掌如山一般轰然下。
    濮！
    可怕的力量自脊背压下，身体似乎要炸开，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头部，眼前，瞬间蒙上一层红色。
    这一刻，唯有绝望充斥意识，四肢肌体断裂带来的撕痛和身体被碾压的窒息，似乎都没有那么重要了，因为，死亡，已经降临！
    旁边，是一颗不知多少年的大树，粗钝的爪子，无力的扒动树皮和地面虬结突出的根茎，依旧无法改变结局。
    咔嚓。
    这就是最后的声音。
    巨大身影带着胜利满足感的咆哮，已经几乎听不到了，力量在快速流逝，意识昏沉，黑暗降临在眼前……
    数日之后，这里只剩下一群绿色蝇虫，在围绕着一些残破的骨骼嗡嗡飞舞。
    ……
    流星火雨降临，大地在恐怖的轰鸣中颤抖开裂，无尽灰雾席卷这片生机盎然的乐土。
    温暖流逝，严寒降临，世界在冰雪覆盖下渐渐沉寂。
    ……
    云移风走，沧海桑田。
    时间就在日起日之间缓缓的流逝。
    这里已经不再是平原，大地在震动中渐渐隆起，冰雪覆盖之后再次迎来温暖。
    有山，有水，有树木，有花草，也有猿啼虎啸鹰飞雀啼，彩蝶翩翩虫鸣四起。
    生命的气息在这里渐渐浓郁起来。
    一群短尾猴吱吱欢叫着在密林间穿行，肆意采摘枝头已经略微泛起红色的果实。
    吱吱吱！
    雄壮的黑猴龇牙，伸出手臂狠狠拍向一旁那毛色泛黄的猴。
    呀！猴带着惊恐倒退，立刻窜上旁边的另一株大树。
    这片垂临近地面的枝头，长期沐浴阳光之下，十多颗果子已经半侧通红，那其中滋味很是美妙，猴经过多次苦涩品尝之后，已经渐渐掌握了这个规律。
    可是那只强壮的黑猴不是自己惹得起的，它只能眼巴巴的看着黑猴攀上矮枝。
    哗啦啦！
    黑猴得意的拉过枝头，兴奋的一口咬下，晶莹的汁液在黑猴前爪滴，它眼光警惕的四顾，掠过猴时稍有一丝停顿。
    呵！
    黑猴抬头龇牙，用力朝着猴抖动枝桠，似在警告猴早点离开。
    吱……
    猴脖子一缩，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那十多颗大半通红的果实，终于还是缓缓扭头准备离去，不远处还有哗啦啦的声音传来，那是其他同伴，这里还会有别的果实，它也知道这一点。
    就在猴转头，目光扫过略有泛黄的枯草时，它猛然看到一双泛着幽黄的狭长眼眸，恐惧瞬间占据了它整个意识，全身猴毛乍竖，短的尾巴更是冲天立起。
    吱吱吱！！
    猴发出急促的尖叫。
    原本正在大快朵颐的黑猴立刻转头，身体一弓已经弹起，跃向更高的枝头。
    哗！
    仅仅数米之外，那一片杂草陡然炸开，一道黑黄相间的矫健躯体，如同闪电般激射而出，带起一股腥风。
    吱！
    凄厉的叫声响起，黑猴身形刚刚跃起一半，便被一只粗壮有力的大爪子狠狠拍在腹部，嘭的一声又撞在猴所在大树的根部。
    吱吱……吱吱……
    凄惨的叫声瞬间引爆了这片林，数十短尾猴再也顾不得采摘鲜美果实，争先恐后的窜上临近的高大树木，快速四处转动脑袋，带着惊恐看向凄厉声音传来的方向。
    黑猴那里，遭受可怕一击，腹部被锋利的大爪子撕开一道半尺伤口，鲜血汩汩而出，再次撞击在树干，只觉一阵眩晕。
    不过如今正承受生死危机，本能的，它还是挣扎着伸出前爪，想要爬上身边这棵大树。
    上去了，还有生机，否则，必死无疑！
    只是那矫健的黑黄身影并没有给它机会，后肢刚刚地，已经一扭身扑了过来。
    狭长的眼眸，森白的獠牙，在黑猴眼前迅速放大，咔嚓！
    一股艳丽的红色飙起，黑猴四肢剧烈蹬动，抓的树皮翻飞，可仅仅片刻后，便转为了轻轻的抽搐。
    一滴高高飞起的血珠，刚好在树梢上的猴鼻尖，带着一股温热，带着浓浓的腥味。
    吱……
    奇怪的是，猴在这一刻，他的瞳孔却突然放大到了极致，整个身体更是僵硬，仿佛根本不知可怕的杀戮正在脚下发生。
    同样的一声咔嚓，仿佛就在耳边炸响，树皮撕裂的这一幕，为何如此的熟悉？
    似曾相识？
    不是似曾相识！而是如同亲身经历一般！
    吼！
    树下的矫健身影，一只大爪子死死按住已经不再挣扎的黑猴，它渐渐松开口，微微抬头，眯眼看了看树梢上的猴，忽然大口一张，咆哮一声。
    染血的獠牙，有猩红不断滴，就连那唇边的长长胡须，也被染成了红色。
    猴被这一声巨吼惊醒，惊恐万分的拼命朝着高处枝桠攀去。
    它迫切的想要远离，奈何这棵大树与一旁的树木距离较远，它根本无法一跃而过，只能畏畏缩缩的紧紧抱住摇晃枝桠，不敢松开。
    黑黄的身影在树下徘徊片刻，便拖着不再动弹的黑猴退入茂密丛草之间，只余留着一滩刺目猩红在树下渐渐渗入地面枯叶。
    似有一阵微风透过林间空隙吹来，卷起十来片枯叶坠，将那血色稍稍遮掩了一些。
    猴慌乱的四顾，不断在树下那片丛草之间搜寻，它想要离去，却又极其害怕，不知道下面是否还有潜伏的危险。
    吱吱……
    时间似乎过了许久，丛草间再也没有传来一丝动静，反倒是远处，猴群开始骚动。
    猴心翼翼的顺着树干向下，眼珠快速转动，直到临近地面只有一两米了，它后肢猛然一蹬树干，腾的蹿下大树，朝着猴群方向没命的狂奔而去。
    ……
    这是一个六七十个成员的猴群，大不大，也不。
    一次寻常的觅食活动，这个群体已经少了一员，那个强壮的黑猴。然而，这对于猴群来，似乎已经习以为常，每年都会有几十只猴诞生，其间因为各种原因死去的太多，黑猴的消失，在惊恐之后，并没有其它猴会一直在意。
    但这一天，却有些不同寻常，黑猴的死，让这只毛色发黄的猴有些变了。
    之后的日子，虽然每天它也还会和其它猴子一起去寻觅果实，可回到栖居的岩洞边上时，它却常常独自蹲在那棵歪脖子树上，静静的发呆。
    它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月色如水，风卷林梢哗哗作响。
    几头灰驴踏着黑暗缓缓走过，不时低头啃上几口已经略微泛黄的草叶。
    猴突然张嘴，舌头不自然的卷出，圆圆的眼睛露出一丝疑惑，为什么总会觉得那些草叶也很美味？
    自从黑猴死去之后，它已经有很多次生出这种感觉，总觉得，自己似乎很喜欢吃草，可是几次尝试之后，却都觉得那些草叶苦涩乏味，并无想象中那般美好。
    它缓缓滑下树干，伸出毛茸茸的前爪，一片贴近地面还算鲜嫩的肥厚草叶含在嘴中，再次坐到了歪脖子树上。
    带着酸涩的草汁在口中散开，猴咧嘴。
    噶……
    夜鸟的长啼在头顶响起，猴抬头，刚好看到那一轮皎洁明月高悬。
    猴半张着嘴，忽然呆住了。
    这天空的明亮是多么的熟悉，似乎多年前，自己也喜欢这样咀嚼着鲜嫩草叶，抬头看向明月。
    它似乎有些痛苦，不断抓着自己的脑袋努力思索，双眼都有些发红，不知多久之后……
    轰！
    似乎有无数记忆在它的意识里猛然炸响。
    广阔的平原，蓝天白云下，巨大的群兽奔腾驰骋，大地都在轰鸣震动，天空，巨翅尖嘴的大鸟掠过，快速飞向远方……
    密林之间，可怕的咆哮，如山一般的脚爪，撕心裂肺的疼痛……
    猴呆住了，口中原本酸涩的草汁，在这一刻忽然变得有些甘甜，意识昏沉，它趴在横卧的树干上渐渐睡着了。
    它不知道的是，一道闪亮正从远方而来，如同流星般划破黑暗夜空，最终居然的到了猴所在大山的上方，并且整夜在那里不断盘旋，似在搜索什么东西，直至晨曦初露，那闪亮才带着不甘离去。
    ……
    一个白雪飘零的冬季过去了。
    大地上的绿色渐渐显露，猴群经历了艰难的季节，再次开始活跃。
    一群猴子都在忙碌着搜寻坚果枯核时，猴却在草蔓间徘徊，不时捻起一点嫩绿，送入口中品尝。
    渐渐的，猴成了猴群里面的一个异类，虽然它也喜欢吃各种高挂枝头的果实，可很多时候，它居然会如同那些黄羊灰驴一般，吃草！
    而且看似吃的很是美味可口……
    ……
    十多年后，猴老了，毛色依旧泛黄，它已经无法爬上高树采摘多汁的果实，更多的时候都是在栖居的岩洞周围，吃草。
    一个月光明亮的夜晚，已经成为老猴的猴，坐在那颗歪脖子树上，抬头看着天际玉盘，曾经明亮的双眼，昏黄。
    吱……
    它发出最后一声无力的呼唤，眼皮慢慢垂下，身子一晃，从树干上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