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忘川辖

    刑风支支吾吾了很久，本是习惯性地想说些“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之类的奉承话的，可猛然惊醒到对方的性格是那么的跳脱，说出来，指不定又会惹来别的尴尬徒增笑料，于是便将已到喉咙的话又生生地打压了回去。
    什么叫欲哭无泪？刑风觉得自从今日遇到忘川河君后，自己前半生的世界观已经坍塌了大半了。
    “前辈，刑风真的知错了，真的知道错在哪了。”统领大人快被逼疯了。遇到这位化仙君王，别说是自己这个小小的凝身境的统领了，就算是结丹境或者成婴境，乃至明心境的人物来了也得抓瞎。
    能迅速制造尴尬冷清场面的人，聊天界尊称之为“急冻人”。那是能用一句话终结一场盛会的传奇存在！
    这还怎么聊天？直接一句话就堵死了后面的千言万语。马屁也没得拍了。
    刑风又像刚开始的时候一样了，满腹委屈。
    气氛一下子陷入了尴尬异常的境地。
    要不怎么说还是人家夏小公子仗义呢？末了还是得靠夏行充当着救人于尴尬之中的重要角色。
    “大哥，想来这位领军的统领也是在体制之中待得久了，所以套话才随口就来。呵呵，何况他也没做什么错事，你就不要逗他了。你的身份和境界对他来讲实在是太高了，会吓坏他道心的。”
    夏行很有善意地帮刑风解围，因为觉得对方的确很是无辜，哪怕就算刑大统领真的有过因为某件错事而被河君出手教训过的经历。
    而且他们真的可能会被河君吓坏了道心。
    有人受冤，自己就应该履行自己的职责。做为一个主角，天生就有着系统赋予的“惩恶扬善鸣不平”的伟大职责······
    尽管夏行并不清楚此刻自己对忘川河君的一番话到底算是惩恶呢，还是扬善。
    伟大的主角光环照着夏小公子熠熠生辉，光芒万丈，直刺的众人睁不开双眼。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刑风等人的道心早在这之前就已经动摇过了。
    为君主仙姿所慑！
    尽管后来才知道这位君主的仙姿并不怎么伟岸，甚至还带点缺德。
    其实若是刑风等人能先行了解了君主性格，然后再知晓其身份的话，道心也许就不会这么容易动摇了。
    冤！又是一个时也！命也！运也！
    自入场来，忘川河君除了冷笑之外的所有笑意都是对着夏行这位小兄弟的。
    有一种长辈欣赏晚辈的善意，是一种认同认可、发自内心的笑意。
    不论出于何种目的而让绝代君主折枝与夏行结拜为兄弟，但二者之间毕竟相差了千载岁月，而且相识的时间也短。不管最后怎样，但最开始的时候，两个人都是不可能完美地进入兄弟这个角色中去的。
    所以忘川河君在同夏行讲话时，总是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笑意和考较，不自觉地流露出对这个小兄弟的欣赏之意。
    便如同此刻这般。
    忘川河君笑着对夏行说道：“既然贤弟仁善，我便不去逗他了。你们之中有因果的还因果，没因果的就此散去吧。此次，这里的岁月禁大开，你们回去告诉神霄老九，让他传话司天族，来时莫要叨扰此处了。”河君的后几句话是对着贾真和神威军众说的，说完轻轻地挥了挥手，示意刑风等人就此离去。
    “谨遵君主法旨！”刑风等人山呼海啸，领命欣然告退。恭敬地退出村外后，这才施展神通急切地离开了。
    “哗啦啦”，一群如同惊鸟的人冲入山林，也惊起了一大群真正的惊鸟。
    “请君主惩戒！”拂风城主贾真依旧跪伏在地上，不敢抬头，只有悲戚的声音传出。
    像是离群的孤雁，独自飞不回南方，明知道留下来等待它的将会是什么，但也只能无助地留在寒冷的北方，接受命运地审判。
    夏行没有再说话。
    虽然贾真的种种所为真较起来是死不足惜，但念在最后他那一番敛责的做法，夏行于心不忍，能帮他争取到的，忘川河也能接受的惩罚力度中，这已经是最轻的了。
    人总是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的。
    废去修为、侍弄百亩农事，虽然苦累，但总是好过被抄家灭族的。
    忘川河君敛去笑意道：“今日我这小兄弟仁慈，不忍取你性命，我忘川河自然也不会因为此事再去扶风城寻事。但若是我们给你的惩戒你不能很好的完成，那就另当别论了。”
    “晚辈愿以拂风起誓，终贾真一生，也不敢违背君主的教诲。”贾真慌忙道。
    “你且去吧！”忘川河君大袖一挥，平地顿时生出一股罡风。声势浩大的罡风也不见如何肆虐周遭，只是被诡异地束缚在一米见方的范围内，将跪伏在地的贾真吹了出去。
    人走风散。
    至此，村头那巍峨的“忘川”界碑下，多出了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农，没日没夜地操持着农事，不知何时才有尽头。
    村里的孩童们也多出了大片的果园和各式之前未曾见过的果子。
    夏行目送了拂风城主离去，心中微微一叹：这是何苦来哉呢！
    末了目光回收之际，又看到周围村民的殷殷目光，心中突然没来由的思量一番。
    本就是个为了逃避连天战乱，躲避繁重徭役而隐世的桃源。夹在两个大势力之中，若不出世也就算了，平日里大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允许没有威胁的桃源村存在，没有哪个九天之上的势力会闲得蛋疼的真个主动将他们寻出来，纳入版图疆域之中。
    其实在每一个大势力治下，在最正规的战略版图里，都还有着数不尽的土地处于无人管理的状态。
    人虽不稀，但地实在是太广了。
    有些荒无人烟的疆域内，尽管非常适合居住生存，但总是需要有先行者去筚路蓝缕地开发的。安定繁荣的舒适生活里，又有多少人真的喜欢那种一无所有白手起家的经历呢？
    就算是有，可广袤的疆域分摊下来，也不是每一块荒野都能有人去的。
    别说是人了，就是稍稍开了灵智，有些道行的妖族也不愿去那些地方占山为王，称霸一方。
    治下有那么多的疆域尚未开发，对外又有哪个势力会兴师动众的再去拓土开疆呢？也就是当初的拂风城主为了在一帮没怎么见过世面的隐世村民面前装叉，才那么大言不惭地说的。
    若真是如贾真所说的“为司天君主拓土开疆”，而私自因土地引发了司天族与别个势力的冲突，那也不用等到司天皇廷的圣旨下达了，离原郡守就能先行一巴掌拍死他。
    你是逗逼吗？
    因为这方乾坤内的无主之地太多了。多到你若想开疆建国，只需扛着旗帜立于天地的四维尽处，顷刻间，翻滚的玄黄混沌会再为你吞吐出亿万里的原始土地。
    还需要为了抢占土地而引发战争吗？
    上述暂且不明细，单论此处。
    但隐世村如今既已被迫入世，又恰被两大势力发现，于情于理都是要被重新规整到具体的大势力之下的。
    不为司天所管，就为忘川所辖。
    如此，世代处于自治的桃源村民们，只怕一时间难以接受各个势力间为了规范管理而制定的法律条令。
    自由过后，谁还愿意被束缚？
    夏行想到，好像是因为自己去了次拂风城才引发了一系列后续问题的，不禁又有些苦恼了。
    这件事如果能让忘川河君出面点头，自然一切顺利，只是自己刚和这位便宜大哥结拜不到半日，怎还好意思再去麻烦他？
    如忘川河君这般悠悠千载，连眼睫毛都活空了的人，即使不动用他心通，也能知道夏行小兄弟此刻在苦恼什么，因为少年郎把想法全写在脸上了。
    不待夏行纠结地开口求自己，忘川河君就已经开口了：“贤弟，有些事我来时就已经探听清楚了。既然这座小村子世代隐居此地，不喜受管辖，我忘川就不插上一脚了。让他继续原先的生活方式吧。”
    “至于我立的那座界碑，却是有讲究的。”
    “此次岁月禁大开，肯定会引出无数行事肆无忌惮的奇人异士。这座村庄又离那禁地不远，到时候怕是会有修行者前来叨扰寻事。我立下此碑，便是为了警告那些不知好歹之徒，‘忘川治下，神鬼辟易’！”
    “此地虽与我忘川无直接的从属关系，但既是贤弟你出山后的起始地，我这个做大哥的总是要照顾一些的。”
    夏行眼角一跳道：“大哥怎知道这是我出山后的第一站？”
    “呵呵，当然知道。但有忘川河水流经之处，方圆十万里内的一草一木都逃不过我河府的探听。你是不是此间人，何时出现在此处，在此处又遇到哪些人，做了哪些事，若是有心查探。”忘川河君指了指立于头顶上方的法天鉴继续说道，“法天宝鉴之下，一切无所遁形，皆可查！”
    忘川河君傲然，却又像是在述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之后态度微变，河君脸上出现了莫名的神色：“就算是有不被我们所探知的地方，也是那等自乱古前就存于世间的禁地了。就如同这个即将开启的‘岁月禁’一样，非人力可为之！”
    夏行听之，虽不甚了解那岁月禁到底是何等的禁地绝境，但也是一阵心驰神往。既是对那些如忘川一般立于这个世界的大势力的强势与威能，也是对那些自乱古前就已经存在的禁地的神秘。
    “此事不会给忘川与大哥带来麻烦？”夏行问道，显然是在问河君关于立界碑、慑宵小照拂此地的这件事。
    忘川河君哈哈一笑道：“我既为一河之主，这点权利还是有的；忘川河既然能从乱古传承至今而不断绝，这点能力还是不缺的。这些你无需担忧。”
    “那我先行带此间村民谢过大哥的照顾之情了。”夏行喜道。就因为河君的几句话，夏行对于此间的最后几个顾虑也消失了。
    忘川河，有实力就是任性啊！
    夏行先向河君告了个罪，随后便走到不远处还在围观的村民处亲自告诉他们这个消息。
    村民们从小练武强身，自是耳聪目明。先前河君的话语自然是听到了，想要感谢忘川河君，但有村中年长者推断出其身份太高，自己这方人若冒然打搅恐有不美，就一直焦急地等待着一个可以亲自去感谢而又不显得唐突冒失的契机。
    而今夏小哥亲自过来，村民们在得到确切的消息后自是喜不自胜，慌忙央求夏行引着自己这些人过去道谢。
    村民们将河君和夏行围住，本想学着贾真等人那般，不论男女老少尽皆下跪道谢的，却被夏行和河君二人虚空施法止住了。
    河君是不愿受凡人的虚礼，夏行觉得祸是自己闯出来的，如今被忘川河强势介入，圆满解决，自己未酿成大祸，已是万幸，哪还敢受此大礼。
    更何况夏行本身也不愿受人跪拜之礼，这容易造成双方身份的对立暂且不说，还弄得自己好像年龄很大似的。
    明明还是个岁不及冠的青葱少年好吧！
    君不闻，这帮半大孩子还在叫我哥哥吗？就算是我用糖引诱他们叫叔叔，这帮可爱的孩子们还是在叔叔前面加了个“小”字？
    你看，多可爱多聪明的孩子啊！你听，多贴切多写实的称呼啊！
    村里的年长者面对着忘川河君还是显得十分拘谨，年轻人倒是不太在意对方身份，围着绝代君主叽叽喳喳问个不停，也不管河君是否会回答自己的问题，依旧自顾自的问东问西。
    忘川河君心不在焉地与村民们客气了几句后，便有村中老者看出了河君的不耐烦，最后道了几声谢，就引着兴奋异常还不愿离去的后生小辈们退了下去。
    开玩笑，你们这帮小辈这么亢奋，显然是将那位大人当稀奇货看待了。若是最后恼怒了这位大人，谁敢保证全村不会被他当自留地给淹了，并到忘川河里去？
    夏行看着强颜欢笑的忘川河君，苦笑着道：“大哥莫要介意，此间常年不见外人，本就十分好客。加之你又帮着解决了麻烦，他们难免会如此激动。”
    “果然是‘十分好客’！”忘川河君心有余悸道，“自我修行有成以来，就不曾经历过此等阵仗。耳边像是有几万只乌鸦在叫嚷，脑袋里也是轰轰隆隆的，险些忍不住就要出手了。”
    “你若是没忍住出了手，那我之前的努力就全白费了。”夏行无奈道。
    忘川河君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道：“我都记不得上次出冷汗是什么时候的事了。隐世之地，民风似古，果然纯朴。”
    “呵，是啊。你我若不走，只怕中午就要杀鸡宰羊宴请你我了。”夏行打趣道。
    宴请？忘川河君眼神迷离，喃喃自语，像是在回忆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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