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附身

    生老病死，人之常理，谁也逃不过、避不开，若令死者复活，是严重违背天道的举措。
    从古至今不甘身死的人那么多，当中不乏天纵其才的英雄豪杰。按理说若存在那样的一条永生之路，位于顶端的他们一定会比普通的凡人更加接近，可直到步入现代社会，人类科技已经发展到既可上九天揽月，又能下五洋捉鳖，却仍不见有谁真正达成了长生之法。
    现在这条途径，饶是秦陵事先推演过无数次，依然有许多不确定的因素。其实他也拿不准等会召唤出来的到底会是嬴政徘徊千年未散的亡灵，还是旁的什么鬼东西。
    他斜睨了一眼身前双目紧闭，抑制不住流露出痛苦之色的秦树人。
    秦树人现在等同于完全将另一个人的灵体引渡到自己的躯壳内，他只感觉到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大脑有如针扎般刺痛难忍，浑身上下每一寸肌肤都像经受着割肉凌迟之痛。
    他几乎想问问秦陵能不能让他的意识先晕过去。
    但他还是放弃了，不仅仅因为牙关被紧咬得咯咯作响无法出声，还因为他比谁都要明白自己没得选择。
    好端端的，没有人会心甘情愿承受这种酷刑，他也不例外。
    此刻他甚至油然而生对秦陵的憎恨。
    明明是他塑造了自己的意识，明明是他放任自己逃出地宫，明明是他对自己不闻不问许多年……
    却又在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生存的意义之时夺走他的一切。
    还要美其名曰赐予他自由。
    【我为何要你赐予我本就拥有的东西？】
    他猛地睁开眼，眼仁里尽是血丝，望之可怖。
    在极度的痛楚之中，他忽然明白了一点——
    若要为嬴政找一件可附身的容器，没有比秦陵本身更适合的了。
    自己能够胜任秦陵计划中的这个角色，不过是因为与嬴政素有渊源且身体素质可以承受强大的灵性变动。这两个条件秦陵本身也具有，且如果是他上场，一定会比自己完成得更出色。
    那为什么现在坐在这个位置的不是他？
    是了。
    像他这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强者，在眼前就有个弱者可供驱使探路的时候，又怎么会以身试险呢？
    自己惜命，秦陵就不惜命吗？
    不过是他的力量强大，所以他的命也比自己珍贵罢了。
    如果拥有更强力量的，是自己呢？
    这个念头一经浮现，便久久挥散不去，身上越是疼痛不堪，精神反而越加亢奋，甚至让他恍然间几乎有种已经脱离躯体，从旁观者角度观察自身和秦陵的感受。
    他“看”着秦陵。
    秦陵正叉着手，好整以暇似地等待他身上发生进一步变化，他面目扭曲的痛苦对秦陵来说仿若未见，连睫毛也不曾颤动一下，更不用提别的什么情绪。
    秦陵的眼眸古井无波，唇边蓄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谁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但他的这份闲适却深深刺痛了秦树人的眼睛。
    凭什么！
    凭什么自己就要生杀大权皆授予人！
    因为自己弱小吗？
    “那我就要力量。”
    秦树人说出这句话时，回音嗡嗡，已不像他原本的声音，似由万千道声线共同组成，不辨男女。
    他的双目泛着金赤色，四肢身形开始扭曲、拉长，渐渐失去人体正常比例。不出片刻，秦树人就已经完全看不出人样子了。
    这只不成人形的“怪物”扭过头来，八只眼睛直直盯着秦陵。
    凝重的氛围压得人喘不过气，如果有谁看见了这玩意，八成会吓晕过去。
    还有两成可能精神失常。
    “嚯，好家伙，这还是个人吗？”秦陵打量着它的身体，咂吧咂吧嘴。
    “我是人……我是人……”
    “怪物”竟然还能回话，声音好像从四面八方一同传来。
    秦陵面露难色：“可是，人类是没办法长生、也没办法复活的呀。”
    那怪物似乎急躁起来，长得如同麻杆一般的上肢胡乱挥动：“我不做人了……我不做人了……”
    “噗——”秦陵忍不住笑了出来，“你可真是个小天才。”
    那“怪物”被他嬉笑的态度激怒，毛发耸立，对他发出刺耳的吼叫，就像玻璃渣子相互摩擦。
    地宫微微震动起来，好似随着它的吼声呼应。
    秦陵脸色沉了下来。
    他将握于手中的玉玺镇于地下，压制住地宫禁制的躁动。
    果然不出他所料，他对地宫的控制力并不是唯一的，即使只是这样一个糅合品，依旧可以动摇他对地宫的控制权。
    虽然这动摇很快就被平息，但他还怀有淡淡的疑虑。
    不应该啊。
    这玩意虽然可怖，但还没有到能压制住他的地步。如果只是灭掉这样一个东西就能斩断嬴政的复生之路，未免有些雷声大雨点小。
    秦陵狐疑地走过去翻开棺椁，里面已经空了。
    似是没想到秦陵突如其来的举动，怪物愣怔了一刻，随即更加勃然大怒，又伸出七八道长度夸张的手臂来抢夺棺椁。
    秦陵召唤出对应的青铜剑与之缠斗，一边伸手在棺椁内侧细细摸过。
    里面没有暗扣，也没有刻字。
    封棺用的也是普通的青膏泥，顶多是用料更加细腻，质地更好。
    怎么看也不像能抗住怪物势大力沉的敲击。
    以往他从没有打开过棺盖，也没有探查过棺椁内部，但他知道嬴政的尸身是在里面的。
    当年赵高和李斯虽然将嬴政驾崩的消息封锁了一段时日，可就算借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在墓室里动什么手脚，让始皇帝不得入土。
    至于什么接触空气瞬间氧化更是不可能，地宫之内早已被他做了特殊处理，只要不将物体带到外界，就是再放上一万年也化不了。
    何况棺材底部如此干净，连一丝灰尘也没有。
    他回头望向那只怪物。
    这就是嬴政在现实中存在的最后一部分了吗？
    “怪物”回以嘶吼，垂着涎水的血盆巨口大张，腥臭味扑面而来。
    面对这样的恐吓，秦陵脸上没有丝毫惧色，反而露出一丝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