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7章 思退

    李芳看完了奏疏，又递给身边的冯保道：
    “冯公公，这份奏疏您也看下吧。”
    冯保虽然早就想取李芳代之，但是对待李芳的礼数一点都不差，恭恭敬敬的接过了奏疏，迅速看完后，他堆着笑容道：
    “内阁的阁老们都赞成，怎么司礼监还能有什么话。”
    李芳拿起奏疏道：
    “事关学政，还是本监亲自送一趟吧。”
    冯保稍稍有些奇怪，正常情况下这类奏疏也不需要李芳这个司礼监掌印亲自送。
    但是他也看过了苏泽的奏疏，只觉得恩荫乡试不过是一件事，于是目送李芳离开司礼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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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芳站在御案边上，等隆庆皇帝看完了苏泽的奏疏，就听到皇帝道：
    “这苏子霖，一个月一疏还嫌不够！这才过去半个月，又闹出这么大动静！”
    皇帝虽然嘴上带着责备，但是眉眼间却带着笑意。
    李芳知道，这是苏泽“简在帝心”，隆庆皇帝嘴上着嫌苏泽惹事，实际上对他的奏疏很重视。
    李芳内心感慨，多少大臣兢兢业业几十年，都不曾被皇帝记住名字。
    苏泽才踏入官场半年，却已经被皇帝记住了表字了。
    和他同期的进士，还在九卿衙门观政，这人和人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隆庆皇帝放下奏疏道：
    “司礼监是什么意见？”
    李芳低着头道：
    “恩罚出于主上，司礼监自然是赞同的。”
    隆庆皇帝点头道：
    “内阁和司礼监意见一致，就发往礼部去办吧。”
    “唯。”
    隆庆皇帝有些乏了，李芳亲自伺候着收拾御案，不过他故意装作迟缓的样子，收拾了一会儿道：
    “陛下，仆臣这些日子身体有些不爽利，想要调养一阵子。”
    隆庆皇帝看向李芳两鬓的白发，这才想起来这位伺候自己一辈子的太监也老了。
    “那就好好调一调身体，司礼监离不开你。”
    李芳连忙跪下道：
    “多谢陛下隆恩！仆臣年纪大了，今年更是觉得力不从心。”
    隆庆皇帝心一软道：
    “你才多大岁数，好好养病，朕离不开你。”
    到这里，李芳也算是深得恩宠了。
    但是李芳却也知道，皇家的恩情都是凉薄的，他用病休作引，将话题逐渐引导了旧事上。
    着着，自然就到了先帝朝裕王府时期的事情。
    隆庆皇帝也来了谈兴，起了不少裕王府的旧事，李芳跟着凑趣，让皇帝心情又好了不少。
    看到时机成熟，李芳这才道：
    “仆臣又要感慨，自己真的老了，人老就爱记得以前的事情，今日读苏翰林奏疏，读到‘恩罚出于主上’，就想到了当年徐阁老也曾经上书，言‘以威福还主上；以政务还诸司；以用舍刑赏还公论’，犹如昨日之言耳。”
    这句话完，隆庆皇帝脸上笑容立刻消失，李芳顺势跪下来道：
    “仆臣失言，请陛下治罪！”
    隆庆皇帝脸色一变，自然是因为李芳提到了徐阁老，也就是致仕的徐阶了。
    ‘以威福还主上；以政务还诸司；以用舍刑赏还公论’，这是徐阶斗倒了严嵩后，成为新任内阁首辅的徐阶，向先帝提出的政治纲领。
    这也可以看做是徐阶自己的施政纲领，就是主张提高大九卿部门的职能权力，内阁和司礼监退回到辅助皇帝决策机关的历史地位上，强化皇帝权力。
    阁部之政，是贯穿明代历史的政治斗争，就是以内阁司礼监这类的内廷，和六部九卿衙门之间的斗争。
    朱元璋废中书省，大明在祖制和法理上都没有宰相一职了，所以内阁大学士只是名义上的宰相，是有宰相之权而无宰相之实。
    但实际上，严嵩这样的内阁首辅，又可以做到比唐宋权相更厉害的事情，将六部九卿衙门都当做奴仆。
    以六部为首的部权，和内阁为首的阁权，双方因为权力而斗争，引发了无数政治动荡。
    因为严嵩专权，所以徐阶提出的政治纲领是削弱内阁权力，将具体事务交还给六部，再加强皇权，由皇权来裁断六部的事务。
    不管徐阶是不是这么想的，徐阶执政以后都是这么干的。
    这自然和主张加强内阁权力的高拱，产生了激烈的冲突。
    两人不仅仅是权力之争，也是路线之争。
    李芳在这个气氛下提起了徐阶，让隆庆皇帝原本硬起来的心，重新软了下去。
    隆庆皇帝想到在裕王府的时候，徐阶为了自己筹谋。
    景王和严嵩逼着自己走投无路，也是徐阶在朝中组织清流支持自己。
    先皇驾崩，徐阶辅政，安定了混乱的政局。
    想到这些，隆庆皇帝的心终于化开，叹了一口气道：
    “徐阁老还是有功的。”
    李芳心中暗喜，皇帝这么，也就明不准备继续清算徐阶了。
    接着皇帝又为难起来：“可海瑞上疏，朝堂物议，朕又才惩办了徐阶两个儿子，要如何收场？”
    李芳这时候贴心的道：
    “陛下，徐阁老上个月送来的请安奏本，过他在松江府建园子，准备在家乡颐养天年。”
    退休的重臣可以向皇帝写奏本，一般也就乡野的事，是为了维系和皇帝的私人感情。
    徐阶致仕后，也照例给皇帝写奏本。
    这份奏本送出的时候，还没闹出海瑞清田的事情，徐阶讲述了自己归乡后的生活。
    李芳接着道：
    “请陛下御笔给徐阁老的园子赐名。”
    隆庆皇帝立刻明白了过来，给徐阶新修的园子赐名，这就显示了皇帝的态度，徐阁老的儿子虽然罚了，但是徐阁老还是好的，是忠臣。
    只要皇帝表明了态度，再压下风声，对徐阶的清算就到此为止了。
    “叫什么名字？”
    李芳道：
    “陛下，还政园如何？”
    隆庆皇帝拍手道：
    “好！”
    还政园，明了徐阶在隆庆继位辅政期间的功劳，也暗示徐阶“还政”，表明了皇帝不会再启用他，让内阁中的高拱安心。
    如此一来，高拱也就不会继续猛烈攻击徐阶，皇帝也就有了台阶。
    就这样，苏泽并不知道，自己奏疏中的一句话，被李芳利用，化解了对徐阶的清算风暴。
    捧着皇帝御笔所书的赐字，李芳从御书房出来。
    他叹了一口气，徐阶致仕还有自己救，等到自己退休要怎么办？
    李芳再次起了思退之心，只是退也要安全的退，如果退了之后和徐阶这样，那宫中可没人保他。
    李芳看了一圈，最后在了一个年轻的太监身上。
    “张宏，你跟了杂家多久了。”
    “回干爹的话，七岁入宫，宏子就挂在干爹名下，至今也十五年了。”
    “东宫初立，那边需要帮衬的人多，明天就去东宫吧。”
    别的太监听到这个消息，都用嫉妒的眼神看着张宏，但是听到这个消息，却一脸惶恐的道：
    “干爹，是宏子伺候您不周吗？您不要赶我走啊！”
    李芳笑骂道：“你这个直货，多少人求不来的差事，让你去便去！”
    李芳又声嘱咐道：
    “日后去了东宫，若是遇到苏泽给皇太子讲学，你多盯着点，好好和这位苏翰林相处，你日后的富贵，乃至于干爹的平安，可能都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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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泽自然不知道宫中发生的一切，这样皇帝和内阁必定会批的奏疏，他自然也没用【手提大明朝廷】。
    他也不知道李芳用自己奏疏中的一句话，就挽救了徐阶本人的命运。
    第二天大早，他在报馆的印刷坊内，喜滋滋的看着刚刚刊印出来的《乐府新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