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声带怪物

    姜在勋硬着头皮敲门而入的瞬间。
    导演的咆哮声戛然而止。
    屋内所有人齐刷刷地望向他。
    不同于其余人看脸。
    经历了完整事发现场的林允儿和金泰妍下意识将目光瞟向他刚刚开裆处。
    “对不起，导演……”
    还没等他完，便被导演打断：
    “回座。”
    “是。”
    座后，姜在勋朝着林允儿投去了一个感激的眼神。
    后者微微点头，回以公式化微笑——嘴角弧度与舞台打歌时完全一致。
    动画电影配音与真人电影开机前的筹备大同异。
    都有主要演员围坐在一起进行对词的过程。
    只不过进程略有不同。
    电影开机前的剧本围读会可能要持续数周或数月。
    但动漫电影配音的对词，仅需两天甚至一天即可。
    而姜在勋等人今天的工作内容就是顺稿。
    上午只对词。
    下午开始看静音版原片进行试配音。
    “先标情绪节点，半时后对词。”
    姜在勋摸出支圆珠笔，笔尖悬在空白处顿了顿，忽然唰唰写起来。
    金泰妍掏出彩色便利贴正往台本贴标签时，余光瞥见姜在勋的台词本——
    黑色水笔勾满箭头和波浪线，空白处挤着“喉结下沉 3mm”“胸腔共鸣区”之类的注释，甚至画了声带震动解剖图。
    金泰妍肘了下旁边的林允儿，用台本挡住半张脸，冲她做口型：
    【怪物啊】。
    林允儿顺着她的提示伸长脖子一瞥，瞳孔瞬间微缩。
    片刻后，正在标注情绪的姜在勋突然举手：
    “导演，格鲁这句——“月球比国会靠谱”的美式冷笑话，我认为在韩语环境有些生硬。”
    导演把台本翻得哗哗响：
    “具体位置？”
    “第17场第3镜，台词栏第6行。”
    纸质台本被快速翻动的声音突然停住。
    林允儿注意到导演的食指在台词行上来回刮了三遍，油墨字迹都被蹭模糊了。
    “看，哪里生硬？”
    “原台词讽刺政客，但韩国观众对国会敏感度不高。”
    姜在勋提议道：“不如改成娱乐梗，观众对综艺黑幕的共鸣度更高。”
    “比如？”
    “换成——月球比选秀评委公平。”
    姜在勋拿出手机划了划，展示出昨晚新闻截图——2012年《Super star K4》投票造假事件占据头条。
    “上周重审案刚上热搜。”
    《Super Star K》是韩国首个素人选秀的节目。
    从09年举办至今，累计200多万参赛者。
    《请回答1997》中的男主角徐仁国，就是这个节目第一季的冠军。
    像那些参赛未夺冠但成名的艺人也有许多。
    比如手握爽文大女主剧本的裴秀智。
    ——09年以素人身份参加海选。选去洗手间被JYP星探发掘，仅经过六个月培训便以Miss A成员身份出道。
    至于姜在勋为什么对这个节目如此关注——李圣经曾经也在海选阶段被淘汰。
    导演盯着他手机看了三秒，突然拍桌：
    “示范。”
    姜在勋清了清嗓子，鼻腔挤出慵懒的拖腔：“月球比选秀评委公平——呵。”
    句尾上，他多加了半秒气音嗤笑。
    导演听后沉默两秒，道：
    “录音组，标记这句按他的方案录。”
    “明白。”
    导演点头后，姜在勋重新埋首台本。
    金泰妍撕下张便利贴推到林允儿面前，上面画了个龇牙咧嘴的简笔人，旁边标注：【声带怪物】。
    林允儿抿唇压下笑意，指尖在“月球比选秀评委公平”那行字上点了点。
    午休时。
    姜在勋拎着炸鸡袋敲响了休息室的门。
    “早上的事，多谢。”
    他把塑料袋放在林允儿的桌前。
    正在跟沙拉作斗争的她扫了眼袋口溢出的油渍：
    “谢谢，但我不能吃油炸食品。”
    “成浩哥用空气炸锅做的，没放油。”
    姜在勋摸出皱巴巴的票，背面印着营养成分表。
    林允儿用美甲尖划过脂肪栏：
    “每100克10.2克，超标了。”
    姜在勋挠了挠头：
    “那我吃两份？”
    林允儿想了想，抽出张纸巾铺在桌面。
    拆开包装，撕开鸡皮剔掉皮下脂肪，接着将肉块浸进矿泉水涮了三遍。
    水面上浮起细密油花。
    姜在勋盯着她口啃白水鸡肉的模样，忽然想起李圣经冰箱里按克数分装的鸡胸肉。
    “谢谢，比沙拉好吃。”
    还没等姜在勋什么，门口突然传出金泰妍的怒吼：
    “呀！林允儿！好回归期一起啃菜叶子呢？”
    【注：13年的泰古还是有肚子的，怎么来的懂的都懂。】
    林允儿迅速盖上盒盖：
    “就吃一块。”
    金泰妍冲进来，指尖戳向炸鸡盒：
    “是谁发誓回归期不破戒？”
    “金泰妍xi要不要帮忙销毁证据？”
    “哈？”
    姜在勋端起炸鸡盒子递到金泰妍面前，用手扇了扇：
    “两个人分着吃，脂肪含量就降到5%了。”
    金泰妍瞪着炸鸡沉默三秒，突然夺过筷子：
    “我这是帮允儿承担风险！”
    鸡肉塞进嘴里的瞬间，她含混不清地嘀咕：“难吃死了......再来块腿肉。”
    林允儿默默把盒子往中间推了推。
    “那件外套，我洗干净后明天还给你。”
    “我明天不一定能在......”
    配音工作与电影拍摄不同。
    电影一般要求演员全天候场。
    配音则更为灵活，以分轨录制的形式方便配音演员调整档期。
    像登顶的少女人气上三层，超负荷的通告行程甚至要打复合维生素B（俗称大蒜针）才能挺下来。
    更别金泰妍还有TTS分队行程。
    “那......我放录音棚储物柜？”
    “那里早塞满拍摄器材了，这衣服放那儿准被当垃圾丢掉。”
    林允儿想了想，道：“邮到我公司吧。”
    “好。”姜在勋点头。
    “对了。”
    金泰妍吞下口中的鸡肉，问道：
    “在勋xi上午你台词本上那些鬼画符，跟哪个老师学的？”
    “上学时有些基础，再加上在片场看老师表演实践后，自己总结的。”
    林允儿抽出湿巾擦指尖：
    “在勋xi是哪个学校的？”
    “首尔艺大09届的。”
    “09届？”
    林允儿想了想，道：“那你是90年生人？”
    姜在勋点头。
    林允儿突然把他的台本转了一百八十度推过去，指尖点在他画的声带解剖图上：
    “这个，能教我吗？”
    姜在勋愣了两秒，解释道：
    “这是黄政民老师教我的肌肉记忆法。”
    他拿着笔在空白处画了条波浪线：
    “比如愤怒时按住锁骨发声，能压出撕裂感。”
    “具体怎么压？”
    “先感受吞咽。”
    姜在勋拧开矿泉水灌了两口，随即仰头做了个吞药片的动作，喉结上下滚动：
    “愤怒台词卡在喉结降到最低点的瞬间出声。”
    金泰妍叼着鸡骨头插话：
    “这和唱高音时找位置差不多嘛。”
    “区别在于这里。”
    姜在勋突然按住自己锁骨窝：“发声时用拇指抵住这块凹槽，能控制声带震颤频率。”
    林允儿学着他的手势按压锁骨，试着念格鲁的台词：
    “把火箭燃料给我——”
    “爆破音太重。‘燃料’这个词用鼻腔共鸣带点嗡鸣，像感冒时话。”
    金泰妍突然捏着鼻子模仿：
    “把火剪尿料交给我——”
    “欧尼！”
    直到盯着金泰妍举手投降，林允儿这才扭过头来示意姜在勋继续。
    “情绪爆发前先吸气到肋骨最下面那根。”
    姜在勋撩起T恤下摆，露出收缩的侧腹肌：
    “看，横膈膜扩张到极限再爆发，音色会更炸。”
    林允儿盯着他绷紧的腰线愣了下，突然用台本挡住脸：
    “首尔艺大教这个？”
    “黄政民老师教的。”
    姜在勋放下衣摆：“他演员的肺要能撑爆血压计。”
    林允儿没在这个话题继续下去，用笔尖戳了戳他台本上的韩文注释：
    “那这些符号什么意思？”
    “箭头是气息走向，三角号代表语气转折点。”姜在勋解释道。
    “能借我复印吗？”
    “现在？”
    “现在。”
    复印机嗡嗡作响。
    林允儿倚着墙看他调整图纸方向：
    “你平时都这么教后辈？”
    “第一次有人找我学这个。”
    姜在勋按下启动键：“我刚出道，剧组里连群演都比我资历老。”
    “对了，在勋xi生日是几月？”
    “9月12日。”
    林允儿抽出热乎的复印件，突然切换成平语：
    “那我们就不要敬语了。”
    “这......”
    姜在勋有些犹豫。
    “同岁亲故在剧组用敬语，会显得我很像恶前辈吧？”
    她用复印件遮住脸，露出弯弯的眉眼：
    “如果实在不好意思，叫努娜也行。毕竟我早出生四个月。”
    还未等他答复，不远处传来金泰妍的哀嚎。
    姜在勋和林允儿下意识转头——
    只见她正捧着空荡荡的炸鸡盒，嘴角还沾着面包糠碎屑，满脸写着“后悔但值得”。
    两人相视一笑，姜在勋摸出手机作势拨号：
    “我再帮泰妍xi订一份？”
    “呀！你想害我被经纪人挂在汉江大桥吗？！”
    金泰妍拍桌，又突然压低嗓音：“不过……”
    “别不过了，欧尼。”
    林允儿抽了张湿巾递了过去：“嘴角。”
    金泰妍接过湿巾擦嘴的动作活像是洗脸的仓鼠，可爱的紧。
    日光透过录音棚的遮光帘，在地上勾勒出一道道明暗交错的光影。
    下午一点。
    《神偷奶爸2》全体配音演员开始进行试配音。
    姜在勋紧紧盯着消音画面里穿蓬蓬裙的格鲁，喉结上下滚了三次。
    导演的敲击声突然炸响在监听耳机里：
    “发什么呆？词呢？”
    “抱歉！”
    姜在勋猛吸了口气，捏着嗓子挤出甜腻声线：
    “可爱！仙女姐姐来咯~”
    导演突然拍响通话键：
    “停！你当自己配的是李孝利《十分钟》啊？！”
    “抱歉导演！我再调整调整......”
    第二遍。
    姜在勋捏着鼻腔哼出气泡音：
    “宝贝~看仙女姐姐的魔法棒哟~”
    这次声线像被门夹住脖子的唐老鸭。
    “重来！要慈爱中带点尴尬！”
    导演摔台本的怒吼瞬间彻响在所有配音演员的耳麦中。
    金泰妍掐着大腿把脸埋进台本，肩膀抖得像触电。
    林允儿死死咬住下唇，指甲在桌沿抠出月牙印。
    很难想象。
    明明中午还一本正经的教她配音技巧的姜在勋，一转眼的夹子音居然这么......
    配音与歌手录歌的工作环境差不多。
    因此，姜在勋完全不会因为别人反应而尴尬——因为看不见。
    他突然闭眼——
    自己穿着中世纪衬裙哄着黄在宇午睡的场景顿时浮现于脑海中。
    再睁眼时，他左手虚提裙摆，右手捏出麦克德夫夫人式标准的兰花指：
    “我的公主，今晚的月光会变成仙女裙摆哦~”
    沙哑的男声裹着蜂蜜般黏稠的温柔，尾音却泄露出半截羞耻的颤音。
    全场死寂两秒。
    这次没人再笑。
    因为格鲁女装的滑稽与姜在勋声线违和而产生的荒诞感，却意外契合他的笨拙父爱。
    ——一个单身父亲在竭力守护着女儿的童真。
    就在姜在勋以为自己又要挨骂时，导演却喊了过。
    他拧开保温杯猛灌两口。
    喉结滚动时带出细微的吞咽声。
    他盯着监视器里自己僵硬的肢体动作，突然做了三个扩胸运动。
    录音助理正要提醒他注意收音，却见他猝不及防对着空气摆出哄婴儿的姿势，嘴里哼着跑掉的《三只熊》。
    而影片的下一镜，正是格鲁哄女儿睡觉的片段。
    “第 17场第 3镜准备！”
    助导的吆喝声掐断他诡异的练习。
    姜在勋迅速将保温杯塞进椅背网兜，指腹蹭掉杯口凝结的水珠。
    ……
    晚9点。
    一下午的试配音工作结束。
    姜在勋揉着发烫的喉咙走出录音棚。
    金泰妍突然蹦出来模仿他刚才的父女戏的嗓音：
    “月亮上的冰淇淋火山~哇哦，在勋xi以后绝对是个女儿奴！”
    “呃......谢谢。”
    一旁，将台词本抱于胸前的林允儿顺势接起话题：
    “在勋哄孩子的技巧也是从黄政民前辈那学的？”
    “不是，是演话剧时哄孩午睡练的。”
    “话剧？什么话剧？”
    “《麦克白》。”
    “哦——”
    三人边走边聊，在地下停车场处分道扬镳。
    姜在勋钻进金大元的二手起亚时，裤兜震了两下——是李圣经的短信：
    【冰箱有蜂蜜水】
    他盯着屏幕傻笑，全然没注意到林允儿的保姆车从旁缓缓驶过。
    车内。
    林允儿划开手机点开Naver搜索框输入——【姜在勋—麦克白】。
    页面瞬间跳出数条他女装谢幕的新闻图。
    “贵妇哥......？”
    车窗映出她微微翘起的嘴角：“......意外地敬业呢。”
    前排经纪人突然回头：
    “允儿啊，下周《强心脏》台本看了吗？”
    “嗯？”
    她锁屏抬头：“还没，今晚回去看。”
    “记得提少时六周年企划，别聊私人话题。“
    “知道啦。”
    夜色吞没车尾灯时，林允儿重新点开手机屏幕。
    指尖在姜在勋崩坏的贵妇表情上戳了戳，轻声嘀咕：
    “笨得......还挺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