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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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隆冬的清晨滴水成冰, 一大早,曹元禄亲自领着云朵前往东华门。
    东华门在皇城西边一条长长的宫道上,一墙之外, 分布着六部、五寺、翰林院等大大的衙署。
    原本是朝臣们前往衙门的近道,可众人骇于太子淫威,宁可选择绕远,也不愿在东宫外抛头露面。
    当然,也有少数支持太子的老臣,身正不怕影子斜的直臣,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门心思只扑在公务上的官员,以及想要探听东宫消息的有心之人还是会从东华门前经过。
    曹元禄带她在值守宫门的侍卫面前露个脸, 明来意, 以免众人不知内情唐突了她。
    毕竟这可是太子殿下亲吻的第一个女子, 曹元禄恨不得把人当菩萨供起来。
    领头的侍卫统领罗章仪表堂堂,朝曹元禄略略颔首, 也没往她这里看一眼, 继续石狮般岿然不动地立在宫门外。
    云朵向曹元禄道了谢,便自己找个阳光明媚微风不燥的地方站着了。
    东宫护卫皆是太子亲兵,军纪严明, 在外征战期间如有违抗,便是军法处置,从不徇私, 是以众人再好奇,也不敢胡乱打量这个被罚来看守宫门的侍寝宫女。
    云朵仰起头,试图跟身旁一个魁梧健硕的侍卫打招呼,想打听朝臣经过的时间, 顺便问问他家住何方年龄几何可有婚配,可对方却似个高大的哑巴一般,八风不动,理都不理。
    她自讨没趣,继续百无聊赖地靠着宫门晒太阳。
    天冷得厉害,有太阳和没太阳的地方简直天差地别,好在她穿得厚,一身银红色绣海棠花的袄裙沐在日光里暖暖和和,倘若不是来受罚,坐在门槛上撸撸猫打打毛线才是享受。
    慢慢开始有官员途经此门,云朵不得不打起精神,端正站姿,朝那些官员一个个看过去。
    毕竟她来此受罚的主要任务还是抓幕后下毒之人,倘若一直没有进展,依太子殿下那爱折磨人的性子,不准会让她在此看守一辈子的宫门。
    东宫外难得出现一个明丽鲜妍的美人,有年轻的官员好奇打量,与身旁人低声议论,有的看直了眼,走出去几丈还频频回顾,还有些老臣,大概猜到她的身份,露出冷肃、鄙薄或叹息的表情。
    他们鄙薄什么、厌恶什么,云朵并不在意,以为她是引诱太子殿下的妖姬?她还远远不够格呢。
    至于那些年轻的官吏,放在从前她很有可能多瞧几眼,可她如今身份尴尬,出宫大概是指望不上了,也许东宫留用,也许被遣回内务府,将来便是能出宫,稍微体面些的人家能不在意她曾经做过太子的侍寝宫女?
    罢了,既来之则安之,好在命保住了,将来如何,谁也不能预料。
    看守了两日宫门,云朵依旧一无所获,直到第三日,东宫来了一群锦衣华服的皇子。
    几人穿着形制相似,衣袍上形态各异的蟒纹彰显着天潢贵胄的显赫身份。
    侍卫统领罗章刚好巡视回来,拱手朝众人行礼,云朵见他们目光掠过自己,也跟着规规矩矩地施礼。
    为首的辰王一身紫袍,面如冠玉,贵气逼人,待人接物亦是儒雅谦和,“本王今日携弟弟们前来探望太子兄长,不知兄长可方便?”
    罗章道:“请各位殿下稍候,容属下进去禀报一声。”
    辰王客气道:“劳烦罗统领。”
    其实辰王先前来过两次,都被太子以重伤为由拒之门外,其他皇子向来以辰王为尊,有点眼力见的都不会跑来东宫献殷勤,戳皇后和辰王的肺管子,更何况太子连辰王的面子都不给,其他人更不可能自找难堪了。
    只是近日听闻太子伤势好转,作为堂兄弟,理当前来探望,众人干脆随辰王一道前来尽了礼数。
    今日除了宫外建了府邸向来深居简出的皇长子敬王、抱病的三皇子晟王、外出公干的五皇子,其余几名皇子都过来了。
    罗章进去通禀,几位皇子站在原地等候,目光自然而然地在看守宫门的云朵身上。
    四皇子一脸风流俊逸:“太子还真是不会怜香惜玉,这样的美人不留在身边伺候,反而赶出来挨冻,换我我是舍不得。”
    云朵不知如何接话,只能道:“奴婢做错事,理应受罚。”
    四皇子好奇道:“你做错了何事?”
    云朵抿抿唇。
    调戏太子,扑倒太子,强吻太子罢了。
    她想了个勉强还能启齿的缘由:“奴婢出言不逊,冒犯了太子殿下。”
    众人纳罕极了。
    传闻太子暴戾冷血,嗜杀成性,这丫头出言不逊,竟然没有被打死?
    辰王心下思忖片刻,对云朵道:“你常伴太子兄长左右,可否与我们兄长病情如何?”
    太子与明成帝的几位皇子虽是堂兄弟,可也多年未见,便是三年前太子还在京中时,见面的次数也寥寥无几,最的九皇子甚至连太子的面都没有见过。
    对于太子的病情,辰王也只从皇后口中听得一耳,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究竟病成何样,辰王想亲自过来看一眼。
    作为明成帝嫡出的皇子,辰王当然比任何人都要关心这位先帝留下的储君。
    云朵有些犹豫,不知要不要实话。
    这些天她亲眼见过无数细作被处置,甚至自己也多次收到不知何人送来的毒药,若皇后给她的密药也含有剧毒,辰王又是皇后亲子,他会对太子殿下不利吗?
    面前这些皇子们,不准哪个就是给她下毒的幕后主使。
    思及此,她含糊其辞道:“奴婢蠢钝,不懂医理,素日不过干些端茶倒水的差事。太子殿下究竟如何,各位殿下进去一看便知。”
    七皇子嘀咕:“太子先前连二哥都不见,今日也未必肯见我们呢。”
    辰王眸色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不悦。
    老七这话的,仿佛他低人一等,想求见太子都见不着。
    一个臭名昭著人神共愤的疯子罢了,又比他高贵到哪去?
    旁边六皇子不参与讨论,从来时目光就直勾勾地盯着云朵,眸中难掩惊艳之色,只觉得这丫头明眸雪肤,琼鼻樱唇,比那春日骄阳下灼灼盛放的桃花还要明媚动人。
    六皇子也是皇后亲子,已到了初晓人事的年纪,屋里却还未安排通房,只因母后厌恶那些狐媚惑主的货色,怕他年纪沉迷温柔乡,不能潜心读书。
    据大哥敬王就是母后身边一个爬床的洗脚婢所生,后来父皇登基,广纳后宫,开枝散叶,母后更是心中恼怒,却又无可奈何。
    可广撒雨露的是父皇,与他有何干系!
    他不求三妻四妾,只想要个美人暖暖被窝。
    云朵这样的就很好,雪肤花貌,娇艳欲滴,一把细细的嗓比糖糕还软,甜到他心里去了。
    这么个娇滴滴的美人,太子竟然罚她看守宫门,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他盯了太久,旁人想不注意都难。
    最后还是辰王清嗓提醒,六皇子方知失态,讪讪地收回目光。
    九皇子年纪最,又生得胖,从寝宫一路走到这里累得直喘,这会儿还不知要在寒风中等候多久,他嘴里哼哼唧唧不耐烦,早知道就不来了。
    什么太子,他见都没见过,又不是亲兄长。
    又等了半晌,罗章终于出来回话:“太子殿下有请。”
    辰王颔首回礼:“有劳了。”
    罗章转头看向云朵,“殿下请姑娘引各位殿下一同进殿。”
    云朵有些意外,不要她守宫门了?
    还是这几位皇子确实有问题,太子给她制造接触的机会,以便夜间入梦?
    从东华门到承光殿又是很长一段距离,越往里越是庄严肃穆,守卫森严,众人不约而同地收敛了散漫神色,不敢有任何行差踏错。
    九皇子迈着短粗腿,跟在后面走得哼哧哼哧的,就想让七皇子背他。
    七皇子自己还是个少年,又生得瘦弱,老九都快比他还重了,哪里背得动。
    见七皇子不肯,九皇子又让四皇子背。
    四皇子看着胖墩墩的弟弟,压低声道:“上午才被父皇考校了骑射,四哥手臂到现在还累着呢,别为难哥哥们了可好?”
    九皇子气呼呼地喊辰王:“二哥,他们都不肯背我!”
    辰王也烦他,拿出嫡长兄的威严气度提醒道:“九弟,莫要胡闹,这里是东宫,不是你的宝华殿。”
    “东宫又如何?”九皇子张口便道,“他们都怕太子,难道二哥也怕吗?”
    话音刚,辰王向来波澜不惊的神色骤然铁青。
    其他几人眼观鼻鼻关心,不敢在此时插嘴。
    九皇子见他变了脸,吐吐舌头,躲到六皇子身后。
    见六皇子时不时瞟向那侍寝宫女,九皇子又跑到云朵面前,仰着头颐指气使道:“你趴下,给本殿下当马骑。”
    众人面面相觑,都知道九皇子年纪最,深得明成帝宠爱,平时作威作福惯了,宝华殿的太监宫女都给他当过坐垫儿。
    可这是东宫,谁敢这么使唤太子的侍寝宫女!
    这女子虽被罚守宫门,失了宠爱,可到底曾是太子的枕边人。太子残暴不仁,却最是护短,谁敢动他宫里的人?众人都记得,当初被罚去御马监的曹元禄可是被太子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召回去了。
    云朵僵在原地,脸都白了。
    这祖宗要她趴地上给他当马骑?这么胖,能把她腰都坐断吧!
    还是六皇子出来解围,“九弟,她是太子兄长的侍妾,不是你宫里的粗使下人,何况骑人本就不对。”
    九皇子立刻反驳:“侍妾不就是给人当马骑的吗?”
    此话一出,众人都变了脸色,谁也没想到五岁的孩子能出这样的话来。
    六皇子下意识去看云朵的表情。
    云朵抿着唇,心中隐隐酸涩。
    其实在贵人们眼中,侍寝宫女就是这么个玩意吧,地位低下,没名没分,供人玩乐。
    好在她一向能屈能伸,侍寝宫女的月俸是先前的三倍,在贵人跟前伺候,虽也担了风险,可得到赏赐的机会也更多,她拿钱当差不磕碜。
    辰王怒瞪着这个出言不逊的九弟,冷声质问:“这话都是谁教你的?”
    并非辰王生性仁善,或是顾忌太子淫威才如此责问幼弟,维护一个宫婢,而是弟弟在自己宫里颐指气使胡言乱语也就罢了,这是在外面,叫人瞧见,再传到那些迂腐老臣耳中,他们会认为父皇教子无方。
    明君有了污点,便给了他们攻讦父皇、支持太子的理由。
    辰王很早便知道,他们这一脉身份尴尬,别他们,就是父皇也要谨言慎行,时刻维护自己的明君形象。
    九弟今日在东宫口无遮拦,明日便有可能在尚书房污言秽语,传出去只会给父皇徒增更多质疑的声音。
    九皇子还,想不到这么远,他就觉得哪哪都不痛快,以往人人都顺着他,连父皇都不会对他个“不”字,偏偏兄长们个个都要管教他。
    他脸蛋红扑扑的,气冲冲地吼道:“我就要骑大马!就要骑大马!”
    着便铆足了劲去推搡云朵,他又胖又虎,愤怒之下手劲奇大,云朵躲避不及,竟然被他一把推到在地,膝盖磕在冷硬的石砖上,厚厚的棉裙都挡不住剧烈的疼痛,手肘和掌心也磨破了皮。
    云朵在心里狠狠骂了句脏话,闹成这般,今晚入梦的人选大概是有了。
    四皇子和七皇子见状都赶忙上前拉弟弟,六皇子下意识俯身便要去搀扶云朵。
    恰在此时,一只苍白清瘦、脉络分明的手掌忽然伸过来,挡住了他的动作。
    刺骨寒风从夹道中穿啸而过,头顶浮云遮日,原本暖阳融融的宫墙下仿佛被浓稠的阴影笼罩,一时连空气都沉寂下来。
    众人只觉脊柱发冷,就连大呼叫的九皇子也怔怔忘记了哭闹。
    太子一身玄色金纹宽袖蟒袍,不知何时出现在此。
    他身量极高,大片的玄色衣摆在凛风中肆意翻卷,宛若暴风雨来前苍穹泼墨,深渊潜龙,尽管面色还有些苍白的病气,行走间却自有一股森冷肃杀的侵略性和压迫感,令人不敢直视。
    辰王压下心中隐隐的惊惧,很快上前施礼:“臣弟见过兄长。”
    另外几人多年未见太子,怔愣片刻后也赶忙躬身行礼,九皇子仰头看向那一身煞气的男人,想起宫中下人他生食人肉生饮人血的事迹,的人儿仿佛也被他过于凌厉的气场震慑,吓得一动不敢动。
    太子淡淡掠过地上的狼狈少女,低哑惫懒的嗓音幽幽响起:“在孤面前倒是横,怎么一到外头就任人宰割了?”
    话音方,几位皇子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什么叫……“在孤面前倒是横”?
    他们这些皇子在太子面前都夹着尾巴做人,就连父皇母后对他都是客客气气的,外人提及太子更是犹如惊弓之鸟,唯恐避之不及。
    还有人敢对他横?
    她不是仅仅“出言不逊,冒犯了太子殿下”么?难道还比这更严重?
    可太子分明没有重责的意思。
    就连云朵自己也呆怔地睁大眼睛,还有些憋屈。
    「不是,大佬……我那是以为自己要死了才敢胡作非为,平日我也是恭恭敬敬规规矩矩的好吗!」
    「何况这些可都是皇子,人家的命令我还能不从?还是我有资格借您的名头在外头狐假虎威?」
    辰王听出太子话中维护之意,只能替九皇子好言道:“今日我们兄弟前来本为探望兄长病情,没成想还是扰了兄长的清静。九弟年幼不知事,方才也是在跟云朵开玩笑,就让他给云朵赔个罪吧。”
    九皇子被两个哥哥合力拽上前,梗着粗红的脖子,满脸不服气。
    他从来没有跟人赔过罪!他是父皇最疼爱的皇子,凭什么向一个宫女低头?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谁也不能欺负他!
    太子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这个胖子,忽然想起云朵那晚提起的玉嫔与宁德侯世子的春梦,唇边泛起一抹讥嘲,再看这九皇子的目光就意味深长了起来。
    “年幼不知事?孤听他方才那番高见,可不像是不知事的样子。”
    众人愕然,连九皇子侍妾的那番话也被他听见了!
    云朵手掌撑地艰难地站起来,垂着头立在太子身后,紧紧抿着唇。
    辰王正色道:“想来是宝华殿的下人胡言乱语,他也有样学样,这才口无遮拦,臣弟回去定会禀告父皇母后,请父皇重重责罚。”
    九皇子脸色涨红,气得咬牙切齿,却又不敢在太子面前撒泼,才噘着嘴气呼呼喊“二哥”,就被辰王狠狠瞪了回去。
    太子轻笑一声:“辰王怕是还不了解孤,孤想要处罚什么人,向来当场便处置了,没有容后再教训的道理。”
    辰王脸色泛青,暗暗咬紧后槽牙。
    九皇子也听明白了,太子这是要责罚他,为了一个宫女责罚他!
    他又恨又怕,浑身直颤,干脆往地上一躺,打滚撒泼地哭喊:“我是皇子,她是宫女,宫女就该听皇子的!父皇都不管我,你们凭什么管我!我要回宫!我要见父皇!我要父皇来给我评评理!”
    七皇子试着拉他起身,也没拉动,干脆不管了,众人亦无可奈何,撒泼哭闹是老九的拿手好戏,偏偏明成帝又最是疼爱他。
    几年前八皇子因病夭折,明成帝沉浸在丧子之痛中,没过两月,玉嫔就有了身孕,明成帝便将对八皇子的疼爱和愧疚全部转移到了九皇子身上,惯得他愈发无法无天。
    辰王恨不得把这个弟弟踢出去,他压下心中怒火,转向太子道:“的确是九弟顽劣不堪,兄长打算如何罚他?”
    「他若执意要罚,那便将计就计,传出去便是太子纵容宠妾欺压皇子,我倒要看看他如何解释。」
    太子听见他的心声,不由得一笑。
    他这些年臭名昭著,皇后辰王母子功不可没。
    太子示意身旁的德顺,“方才九皇子了什么,做了什么,你可都看清了?”
    德顺忙颔首:“奴才都看清了。”
    “等会见了陛下,不拘什么场合,你只管实话实便是,还有,”太子冷冷勾唇,“告诉陛下,他教子无方,九皇子孤来替他教训。”
    德顺立刻领命。
    在场的皇子包括辰王在内,个个瞠目结舌。
    这个时辰,父皇应该在御书房与几位重臣议事吧?
    德顺这时候进去禀告,朝臣心中该如何作想?
    仰在地上打滚的九皇子见太子派人去告状,还要教训自己,迟钝片刻,更是不管不顾地双腿乱踢,扯着嗓子嚎啕大哭起来。
    孩子哭声震天,云朵忍不住捂了捂耳朵,又心翼翼去瞧太子,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太子紧抿的唇角、冷硬的轮廓。
    「殿下这是……要替我讨回公道?」
    她心中微动,随后便对上了太子冷硬鄙薄的眼神。
    这鄙薄同那些官员眼里的鄙薄还不一样,倒像是嫌她窝囊,嫌她没出息似的。
    云朵抿抿唇。
    「不好意思,鄙人所有的胆色已经在扑倒您的那晚用完了,一滴都不剩……」
    辰王望着地上撒泼的弟弟,扯出个笑容道:“兄长教训九弟是应该的,只是九弟毕竟还是个孩子,也没有当真伤到云朵,还望兄长手下留情,饶他这一回吧。”
    老九是他带来的,若是出了什么事,父皇不会同太子叫板,只会怪他护佑弟弟不力。
    可与此同时,辰王心中闪过一个阴狠的念头。
    「太子暴戾嗜杀,倘若重罚之下让九弟了残疾,甚至丢了性命……到时朝臣面前再一通煽风点火,那些支持太子的老臣定然会对这残害幼弟的暴虐之徒失望透顶,我作为父皇的嫡子,何愁不能上位?」
    太子唇边笑意轻慢。
    这就是所谓的贤王风度,所谓的兄友弟恭。
    他朝秦戈使了个眼色。
    秦戈当即领命,上前就将那呼天抢地的胖墩堵上嘴扣押在地,想拿绳子将他两手反剪身后,却发现这两条粗短胳膊根本扣不到一处,秦戈干脆抡起粗绳将他整个人从上到下捆了个严严实实。
    九皇子被堵了嘴,捆成个大粽子,拼命挣扎之下却也只能发出撕心裂肺的呜呜声,疼得眼泪汪汪,满头大汗。
    六皇子、七皇子也看着肉疼,毕竟是自家弟弟,又是这的年纪,怎么经得住太子的酷虐手段?
    六皇子尝试着凑过去和云朵搭话:“九弟已经知道错了,你能否跟太子兄长求个情,惩大诫,给他个教训也就罢了。”
    云朵正看热闹看得兴起,闻言微怔。
    殿下不会真要把这胖墩弄死吧?那她可真要变成人人唾弃的妖姬了,还要担上一条皇子的性命!
    陛下未必会因此惩罚太子,到时只会拿她偿命!
    云朵不由得担心起来,看着那满地挣扎打滚的九皇子,忍不住开口:“殿下……”
    太子冷冷瞥她一眼,“那你想怎么罚?”
    此话一出,又是一阵瞠目。
    连云朵自己都很意外,太子殿下这是在询问……她的意见?
    还真是替她出气啊,连怎么罚都是她了算?可她算哪根葱啊,太子侍婢也敢处置皇子?!
    云朵挤出个笑容来。
    「要不让九皇子赔我点精神损失?一百两不嫌少,一千两不嫌多。」
    「算了,这不成敲诈了么。」
    脑海中纠结一阵,她艰难地道:“奴婢不敢。”
    太子冷笑,对秦戈道:“既然九弟想骑马,那就带他去后面马场跑几圈。”
    众人不明所以,九弟年纪,脚还踩不上马镫,父皇倒是送了他一匹西域进贡的矮马,还不及人胸口高,他连那都爬不上去,不知太子想让他骑什么马,如何骑。
    秦戈一把将结结实实的粽子提溜起来,他力大无穷,几十斤的兵器都能使得虎虎生威,何况是个肉团子,也不管他双脚乱踢奋力挣扎,就这么轻轻松松地把人提往马场。
    皇子们自然要跟过去看看。
    太子瞥来一眼,云朵立马屁颠屁颠地跟上。
    东宫北面有着宫中最大的马场,临湖广袤,细沙如雪,遍地是金黄葳蕤的牧草,太子的十几匹坐骑都放养在此。
    几位年岁稍长的皇子虽也在明成帝的督促下苦练骑射,可他们这一脉骨血中似乎都没有武人的天赋,同寻常的世家子弟打打马球或许还能斗个你来我往,可与真正的武将较量时就很容易相形见绌了。
    先帝景祐帝金戈铁马纵横四海,太子头疾缠身却也横扫千军所向披靡,明成帝深知这一点,不求在武力上扳回一城,而是效仿古代仁君之道,施恩布德,礼贤下士。
    景祐帝尚武好斗,他便提拔文官,优待文臣,扩大科举名额,使天下学子对自己感恩戴德。而景祐帝生前重用的武将,都被他明里暗里地打压。
    辰王肖似其父,也在民间赢得了贤王之名,骑射功夫对他来,重要但非必要。
    皇子们平日练习骑射都在皇城中的另一处演武场,而东宫北面这处马场默认归太子所有,等闲人不敢在此跑马,是以今日难得来此,众人无不是大开眼界,眼里掩饰不住的惊叹。
    只有辰王深眸中藏着不易察觉的恨和妒。
    若不是太子在前横加阻碍,父皇早就大权独揽,坐拥天下。
    不光这处的马场,这四海九州、天下山河,将来也应该是父皇与他的。
    九皇子一路挣扎得脸红脖子粗,几位皇子原先还为他捏把汗,可若是太子只以教他骑马作惩处,似乎也没有想象中那么残暴。
    直到太子亲卫牵出一匹膘肥体壮威风凛凛的狮子骢,众人才倒吸一口凉气。
    这匹狮子骢是五年前西域进贡的千里马,彪悍威猛,野性难驯,当时西域国以此马前来挑衅,满朝武将无人能驭之,最后被太子降服,后又跟随太子驰骋沙场,枪林弹雨中如入无人之境。
    如此高大悍戾的马,九弟才五岁,如何能骑?
    太子拍了拍马背,狮子骢如有灵性般地抬了抬尾巴。
    秦戈提着九皇子飞身上马,将人摁在身前,夹紧马腹,握紧缰绳,狮子骢便如离弦之箭般疾驰而出。
    九皇子被捆了一路,早就头晕目眩浑身酸痛,双臂疼得快要断了,被粗糙麻绳捆缚的娇嫩皮肤也全都磨得通红,还未反应过来又被带上了马。
    烈马疾驰起来颠簸剧烈,寒风逼面而来,刀子一般割在脸上,他圆圆胖胖的身子也被颠得摇摇欲坠,连口中塞的棉布都颠了出来。
    九皇子一路哀嚎,哭得撕心裂肺,却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狮子骢根本没有停下的趋势。
    几位皇子视线紧紧追随着弟弟,个个绷紧了神经。
    狮子骢太烈,秦戈驾驭起来都吃力,遑论还带了个大几十斤的孩子。九弟更是没有任何可抓握之处,只靠秦戈一手攥着他后背的捆绳,随时都有摔下的可能。
    从这么高的马背上摔下来,不死也该瘫痪了。
    狮子骢跑过一圈,路过几位皇子身前,九皇子嘶哑的哭嚎散在寒风中,伴随着褐浊的秽物从马上飞,众人面色复杂,猜到恐怕是九弟被颠吐了。
    云朵心觉解气,又不敢笑,只能默默站在太子身后,偷偷弯起唇。
    太子负手而立,沉默地听着来自众皇子的心声。
    「不知道太子打算罚多久,我若是九弟,满身的骨头都要颠散架了。」
    「可千万别摔下来……」
    「这样也好,让他吃个教训,往后还敢作威作福。」
    「方才那太监怕是已经到御书房了,不知父皇听闻此事是何反应,殿内可有其他朝臣在……」
    「她笑起来真美……」
    一道突兀的声音倏忽响起,太子蹙紧眉头,冷冷看向那心声的出处。
    六皇子原本还在为九皇子揪心,哪知目光一转,竟然捕捉到云朵唇边一抹浅甜的笑意。
    马场内外天寒地冻,一切都是冷硬的、干枯的、黯淡的,可到她这里便不一样,粉若桃花的脸颊,盈盈欲滴的雪肤,那一抹笑竟像是暖融融的春风吹进了人心里,玉软花柔,莫过如此。
    太子眸光微黯,原本不动声色的面容隐隐浮现出几分沉冷的意味。
    云朵察觉到一道锐利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抬起头却只看到太子高大冷冽的背影。
    正欲移开目光,却发现身旁六皇子对自己笑了下。
    「六皇子怎么看着憨憨的。」
    「不过还挺俊俏的,继承了皇后娘娘的美貌。」
    她不敢多瞧,回过头来,却冷不丁撞上太子漆沉阴鸷的眼眸。
    云朵:“……”
    偌大的马场却已经听不九皇子的哭喊声,直到秦戈在众人面前勒马,翻身而下,将屁滚尿流的九皇子丢在地上。
    离得最近的七皇子闻到一股骚臭味。
    秦戈跪下请罪道:“属下失职,九皇子……胳膊脱臼,人晕过去了。”
    几位皇子赶忙上前去瞧,才发现九皇子发髻凌乱,满脸的眼泪和鼻涕,嘴边还有没吐干净的秽物,身上的华贵衣物和嫩生生的皮肤都被粗粝的绳子磨破了,臀下更是湿了大片,狼狈得像流街头的乞儿。
    众人面上满是惊骇和无奈。
    辰王压下心中怒火,勉力维持着神色平静,“兄长你看……”
    太子淡淡吩咐:“松绑。”
    又对秦戈道:“既是失职,自去领罚吧。”
    秦戈从善如流地应下。
    众人:“……”
    这句“领罚”敷衍得好像让他去吃饭似的。
    总之错在九皇子,太子不过是罚他骑了两圈马,就算胳膊脱臼,太子也罚了亲卫,谁敢一句不是?
    看过了热闹,太子兴致乏乏,转身回宫。
    云朵赶忙跟了上去。
    几位皇子只好将命人将九皇子抬回去。
    一番折腾下来,也都忘记了来东宫的目的。
    不过太子看上去精神尚可,都能亲自出来折磨人了,哪还有先前病恹恹、动辄昏迷的样子?
    宫道上,云朵亦步亦趋地跟在大佬身后。
    总觉得他脸色阴沉,不太高兴的样子,难道是嫌她被九皇子欺负,丢了他的脸?
    她抿抿唇,踩着他的影子跟上去,心翼翼瞧他紧绷的侧脸,“方才多谢殿下替我解围,若不是您及时出现,奴婢恐怕当真要被九皇子骑回承光殿了,奴婢这腰,肯定受不住……”
    太子下意识地被她这话引导,竟果真看向了那盈盈不堪一握的腰肢。
    暗夜里那些灼热的记忆涌上脑海。
    那玲珑有致的凹陷处如雪似酥,软得一塌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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