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5章 爸，不哭

    秦卿进门时，秦淮山身形微僵。
    当年许春雁下乡插队当知青，嫌乡下地方太辛苦，有次秦淮山回乡探亲，一听秦淮山是个当兵的，而且在部队陆续提干发展不错，她当即打上歪主意。
    先是故意当着秦淮山的面儿跳河，引秦淮山把她从河里捞上来，接着四处嚷嚷，喊着她没脸做人了、她名声毁了，一哭二闹三上吊，逼着秦淮山娶她负责。
    甚至还别出心裁地给秦淮山下药。
    两人那晚有了夫妻之实，但也就那么一次，事后奉子成婚，生下秦家这个千盼万盼的闺女。
    但闺女出生时，秦淮山因工作太忙，只来得及抱一下就立即被部队电报紧急召走了，那之后再也没回来，直至部队派人通知他出事儿。
    身受重伤，昏迷了大半年，先是在部队那边的军医院疗养，然后又转院省城，直至前几天才苏醒过来。
    但孩子怕他，一看见他就哭，对他不熟悉。
    什么亲爸不亲爸，在孩子看来，他凶神恶煞，只是个冷面阎王似的陌生人而已。
    秦淮山看着那悄悄进门的丫头，不禁如临大敌，甚至还屏住了呼吸，生怕自己吓着闺女。
    “爸？”
    秦卿歪着脑袋，不懂她爸为何这样看着她。
    而她这一声“爸”，叫秦淮山愣了愣，霎时一股子酸楚直冲眼底，闺女还从没管他叫过爸呢。
    他鼻音很重地，轻“嗯”了一声。
    秦卿迈开短腿跑过来，她还没有炕沿高，扒着炕沿踮起了脚丫，“爸，抱抱！”
    冲着秦淮山伸出两只白嫩嫩的手，她胳膊腿，爬不了炕，上炕下炕都得大人抱。
    秦淮山一哽，他薄唇如削，冷厉地抿紧在一起，旋即顺从地弯下了腰。
    两只大手穿过闺女腋下，稍微一用力，就把闺女提到了炕上。
    秦卿一咧嘴，冲他露出一口还没长齐的米牙。
    秦淮山也试着冲闺女笑一笑，但本就生得冷厉，就算笑时也一股子煞气。
    他迟疑了会儿，才抬起手，轻抚闺女的脑袋，但动作很心，生疏又笨拙。
    秦卿继续笑嘻嘻，但突然脸一皱。
    “怎么了？”秦淮山立即紧张。
    秦卿捂着脑瓜，“有包包，疼。”
    秦淮山轻轻摸了摸，果然摸见个肿包。
    之前听许春雁踹过他闺女一脚，闺女撞伤头，他猛然阴鸷，那一身的狠辣凶煞，越发地森冷骇人。
    “爸，帮揉揉。”
    秦卿转过身子，背对着秦淮山。
    娃娃的一团儿，头发短短的，细软的黑发十分贴服，显得很是乖巧。
    霎时，秦淮山一身凶煞化得干干净净，从前拿惯了刀枪的大手，这会儿温柔的不可思议，轻轻地帮闺女揉着后脑勺的肿包包。
    屋外。
    秦老太和几个媳妇正忙着做饭，但一回头发现好像有哪儿不对，想了半晌突然拍了下大腿。
    “哎唷！宝儿呢？咱家宝儿呢？”
    秦诏安拖着一捆苞米杆子从外面回来，当地全是用这烧火的，他一听立即回头瞅瞅，也是紧张。
    几个的指着大房：“宝儿在大伯屋里呢。”
    “啥？”
    霎时，老太太变了脸色。
    她心惊肉跳，一股脑儿地冲向大房。
    但进门之前，突然迟疑起来。
    秦老太趴在门板上，偷听里面的动静。
    没听见孩子的哭声，她满脸纳闷儿，悄悄挪到大房窗户外，心翼翼地往里面瞅瞅。
    娃娃坐在炕上，白净的脸笑嘻嘻，脸颊上还露出两个讨人喜欢的梨涡。
    而秦淮山一扫连日来的阴郁颓废，如今那冷峻的鹰眸竟满是温情，看闺女的眼神简直能溢出水来。
    老太太眼一红，不禁捂住嘴，心里既是酸涩，又是欣慰。
    她想了想，没敢惊动屋里的父女俩，自个儿把眼泪擦了擦，扭头就回厨房了。
    “娘，没事吧？”老二媳妇陈翠华问。
    老三媳妇、老四媳妇，也皆是满脸担心，生怕屋里那父女俩相处不好。
    “没事儿，”老太太：“咱家啊，总算熬出头了，挺好的，都挺好的，往后一定能越过越好的。”
    老太太笑了声，自个儿又哭了起来，但哭着哭着就又笑了，心里总算畅快了不少。
    秦卿在屋里并没有多待。
    跟她爸腻乎一会儿，就像只爬行动物，两只手按着炕，蹭蹭蹭地爬向炕梢那口老旧的樟木柜子。
    拽开柜门，撅着屁股钻进去，掏了半天，其实是从空间里偷渡出来的。
    她攥着一瓶红花油回到秦淮山这边：“爸，抱抱！”
    她指了指地上。
    秦淮山薄唇一抿，很是舍不得，无言地抱起孩子，心地放她下炕。
    秦卿转身要走，但想了想，冲秦淮山招招手：“爸，低头。”
    她爸可乖了，像只被主人驯服的大狼狗弯下腰。
    秦卿踮着脚，费力地举起手揉揉她爸的头：“爸，不哭，还有宝儿在呢。”
    秦淮山一阵哑然，霎时心底一热，眼底也烫了起来，他僵了好半晌，才沙哑开口：
    “嗯，爸答应宝儿，爸不哭。”
    秦卿冲他笑，他也弯了弯自己狭长深邃的眼眸。
    ……
    秦卿抓着红花油跑出来，家里六七、八九，这几个青青紫紫的，大孩子倒是没怎么受伤。
    她招呼着六，“六哥，涂油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