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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满城尽带黄金甲(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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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人惯于喜新厌旧。
    丽景戏园的角儿被烧死后,不过唏嘘一阵,几天便忘在脑后,又欢欢喜喜地去捧下一个角儿。没有几人记得曾经技惊四座的虞姬,只识今日台上的易三虫和马昔。
    她们唱的还是在草台班的那出《西厢记》。脸上铺白敷红,不仅喜怒哀乐全藏入粉墨,原本的样貌也尽数掩去。这一刻,她们只是崔莺莺和红娘。在红娘的撮合下,崔莺莺和张君瑞终成眷属。
    一场戏唱得圆满,就连四方鬼神听了也欢喜。
    池座中的观众纷纷拍手高声叫好,是给名角儿的排面。
    众人和鬼神都圆满了,可惊鹊不圆满。她才不要做那牵线搭桥的红娘,把崔莺莺推入别人的温柔乡。
    于是她最喜欢的,是那场《梁祝》。既表明了自己的心意,又体验了一番被梁山伯爱得死去活来的感觉。即使是一桩悲剧,但也是相互爱着的,总比她在一边独自相思要强得多。
    她珍惜着,享受着和素蝶同台,更贪恋她扮演梁山伯时对她的相思和痴恋,由此做了一场圆满的梦。
    她看着素蝶搂了两包银元跑来,欢天喜地的,像从前戏弄那些公子哥一般开心。
    “你瞧,这两场戏竟赚了这么多。”
    惊鹊嗔笑道:“不过两包银元,还不及之前开戏园子的半数,你就这般满足?”
    “今时不同往日。人嘛,得识时务知进退,才能在这乱世之中立足。”
    素蝶将银元置在桌上,拈过烟斗,点上烟丝,抽了一口又道:“这些钱先还给阿季,我们勤奋些,多演几场,再赚一些给师哥。”
    竟似平常百姓一般勤俭打算,为保巢穴不倾,为了家中的每一个成员都能安好。
    惊鹊不免欷吁:“你从前花钱如流水,何曾这般拮据。”
    “从前是有父亲庇护。我们也不能总寄人篱下,好歹要想些法子。”
    惊鹊蓦地凝住,指着她手中的烟斗,不动声色地问:“它是何时回到你手上的?你不是赠给了程澈?”
    素蝶一愣,忙撇清:“何曾赠过他?是他拿错了烟斗,上回相见时还了给我。”
    惊鹊满意了:“是了,一支烟斗也不要相欠,从此就斩断联系,与他程家不相往来。”
    素蝶不知惊鹊心思,疑惑道:“程澈常追捧你,你对他丝毫无意?”
    “那样的高门,那种心狠手辣的当家主母,我可攀不起。”
    “他一腔赤子之心,不同于那狠辣的陆桂寒,是可以托付之人。”
    “他怎样与我何干!你怎知他是可以托付之人?莫不是你心中有他,才觉得他千好万好?”
    惊鹊猛地起身,撞得桌面震了震,洒下几块银元,落在地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直撞击进素蝶的心底。
    惊鹊对程澈全然无意,令她莫名的释然。
    惊鹊早就捉摸出素蝶的心思,但从未挑明。只要她不说出来,她便当不知道,当她是心无旁骛地为了林小鹤周旋,她还能在心里织一张绚丽的绮梦。
    可她一番话,亲手把这张梦网给捣毁了。
    素蝶朗朗地回她:“是。不知何时开始,他已经入我心里。”
    她忘不了素蝶的眼神,有犹豫,有担忧,但更多的是情意相通的幸福。
    她不想看见,也不想承认,只觉得心慌胸闷,透不过气来。她拽紧桌布,奋力一掀,银元叮叮当当地落在地上,刺耳极了。
    心里却舒爽了。
    素蝶惊住,以为是会错了意,慌道:“惊鹊……”
    “你终于敢承认了……”惊鹊垂下眼帘,摆摆手,苦笑:“你与他两情相悦,甚好。我知你对他有意,还横亘中间,是我轻贱了。”
    “你……你何时知道的?”
    “影子能看透人的一举一动,但人如何能懂影子?”
    惊鹊思潮起伏,差点儿就将一番心事和盘托出。
    素蝶与她四目相对,犹疑着:“我不愿因一个男人而让你我心生嫌隙。今日的话,你当我从未说过。”
    她极力克制住翻腾的五内,咬牙:“我对他从无半分意思。”
    半晌,素蝶上前拥住她:“惊鹊,我真的看不透你。”
    惊鹊闻着素蝶身上的奇异香气,又心有不甘:“素蝶,你不要与他来往,我们都不要和程家有瓜葛,好吗?”
    “惊鹊,你相信我,他与那些纨绔子弟全然不同,他与陆桂寒也绝非同一种人。”
    惊鹊忽地垮下来。她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她怎能这般了解他?他们何时心意互通了?
    她只了解别人,却看不透她,正如惊鹊的眼里只有素蝶一个人。
    心里的悲伤决堤了。
    另一边,狱中的林小鹤也同她一样,在悲伤的海里沉溺。
    他望着那一方天空,呆呆滞滞,如行尸走肉。
    头上,臂上,腿上,腰腹上,全缠裹着绷带。腰间是新伤,鲜血渗染了绷带,开出一朵艳丽的花。
    “嘎啦——”
    铁门被打开了,他仍看着天空,浑然不觉。
    进来的是一个风姿绰约的女子,她穿一身白布丧服,眼含怨毒。
    “林小鹤。”
    见他充耳不闻,她心中恨意更甚,从怀里掏出一把剪子,冲上去扎他的脖颈。
    却是动作大,伤口小。待剪子扎出的口子渗出一点血来,她犹豫了,慌忙移开。她连鸡都不敢杀,怎么敢杀人!
    她浑身颤抖,紧盯着被摁在身下的仇人,拿剪子的手一阵哆嗦,迟迟下不了手。
    她在家里设想过千次万次杀他的场景,剪子无数次地扎入稻草人的脖颈里,直到扎断,头身分离。为的就是今日能一击刺穿他的喉咙!
    林小鹤一动不动的躺着,不曾想过反抗。他看着眼前的女人,觉得有些面熟。
    她为什么要杀自己?
    蓦地,他想起一张惊慌失措的脸,他还未细看,就一刀插入了她的心脏。
    是在醉生楼!
    他找汪奎寻仇时,误杀了一个窑姐。他盯着面前的女子,那一双怨毒的眼睛,像极了那日为妻寻仇的他。
    他爽朗一笑,闭上了双眼。
    以血偿血,以命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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