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霜雪竹青

    北重山终年积雪，如今正值隆冬，大雪更甚，仿佛无数柳絮在群山飘扬起舞，一眼望去竟无半点杂色。只山腰某处还透着些许绿意，苍翠的劲竹绵延十里，纵被雪落满了竹枝，也不肯弯折一分。
    此为北山居，叶曦与苏凛二人已在此度过月余，虽同住竹院，苏凛却常待在铸剑室，除却用饭，两人极少碰面，难有闲谈之时。
    这日叶曦照看过院外草圃，又烧雪水沐浴，因畏天寒，便在堂屋置了小火炉，斜躺在椅榻取暖，一并烘干长发。冬日易倦，此又是午后，她便渐渐觉出些困意，伏在扶手上小憩。
    朦胧中似有人拨弄她头发，发根处窸窸窣窣的有些痒，她也不作声，仍旧闭目养神，嘴唇微微抿起。
    苏凛却看不见她笑容，他正俯身凝视着她垂下的长发，眉头微皱，似在思考如何编织。这一头青丝已干了，被火炉的热气浮动得有些蓬松，他以指为梳将长发捋顺，又寻了个小凳坐下，认真为她绾发。
    他手指灵巧，不多时便绾了个精致的云髻，待要固定，却见叶曦平日簪发的玉钗搁在案几另一端，触碰不到。他拢着她发正不知该如何，忽觉指间微微翕动，低头看时，只见一根细小的绿茎轻轻将发丝绾住，末梢在鬓边开出一朵花。他松了手，笑道：“你醒了。”
    叶曦睁眼笑道：“才醒，冬日有些困乏。”一面说，一面已看见了屋外天色，只见天光渐隐，已是黄昏了，便惊道：“已是这时候了么，我竟不觉。”说着便要起身去灶房备饭，苏凛与她一同往偏院走，神采奕奕道：“我来时已煲了汤，如今时辰正好，去尝尝罢。”
    一入灶房，两人便闻见一股浓醇的香气，正是从煲汤的瓦罐传来。苏凛一面近前掀盖一面道：“是林中常见的雉鸡，我才抓了来，又配了几根冬笋，不知味道——”还未说完，忽被瓦盖烫得猛一缩手，叶曦忍笑递过手帕，他讪笑着接了，道：“这火不比铸剑炉，一时大意了。”
    掀了盖，罐中香气愈发漫溢，下视汤汁，已呈乳白色了。苏凛舀了一匙吹凉，递在叶曦唇边，笑道：“快尝尝。”她就着他手喝了，转目细细回味，又见他满含期待地看着自己，便微笑道：“比上次好许多，味道上佳。”
    他便放下心来，熄了火，又推叶曦去食舍等他，自己在灶房又一番动作，终于捧着案盘出来了。
    这顿饭却只那鸡汤能入口，其余的或咸或糊，形味奇异。苏凛低头道：“还是……你多寻时间教我罢。”
    叶曦抿嘴笑道：“你安心铸剑便是，学菜倒不必囿于一时。”苏凛应了，尝一口汤，又叹道：“雪尧若在，不知怎么谑我呢。”
    她亦想起叶随风等人，低声道：“他们下山已有月余，不知是否安好，尤其雪尧……”
    “放心罢，她家中清白，想来不会有事，”苏凛敛起愁容，笑劝道，“再者你哥哥也在清都，便是最坏的情况也当能脱身，不必过多担忧。”她点了点头，将心事暂时放下，只管与他用饭谈笑了。
    是夜风雪又作，直至清晨才歇下，推门远望，满山白雪皑皑。苏凛仍旧在铸剑室守着剑，叶曦闲翻了几页书，见窗外雪白竹青，便往竹林散步。
    林间雪色清冷，溪面已被冻住，亦积满了落雪。她沿溪漫步，一路赏竹赏雪，颇为欢喜。
    行了许久，她渐渐有些累了，便拂开石上的雪坐下歇息。才出了一身细汗，又被冷风直吹，她身子便有些受不住，掩嘴咳了几声，忽听身后有人道：“屋外寒凉，回院去罢。”
    因有风声与竹林声搅扰，她竟没听见此人来时脚步，也一时未辨出是何人，只笑道：“正要回去。你不在铸剑室么？”一转身，却见那人黑衣蒙面，外罩黑色斗篷，竟是阳先生。
    天空又开始下小雪，他静静站在她身后，一身黑衣在竹林雪中仿若一抹异彩，连周身的落雪也温柔了几分。叶曦微笑道：“先生回来了，我还以为是苏凛。”
    阳先生与她并肩往竹院走，哑声道：“你们在山中还好罢？”
    “一切都好。如今山中只有我和苏凛，林药师他们已回清都了，临走时托我谢先生费心照顾。”
    他低应一声，并不多问。叶曦又道：“我略打理了先生的药圃，另种了些常见的药草，想来先生或许能用上，日后林药师再来拜访时，寻药也可少费些力气。先生书房有一盒香，是我这些时日调制的，因香料不很齐全，还望先生勿要嫌弃。”
    “多谢。”
    她低笑道：“原是我答谢先生，先生不必还谢。”又问道：“先生这一月去南重山所为何事？”
    “故人叙旧。”
    叶曦心中惊异，正犹豫是否该细问，又被风雪惹得咳了两声。阳先生解下斗篷披在她身上，道：“雪天可多添衣，以免受寒。”她将疑惑暂抛，微笑道：“多谢先生。”
    又走了片时，阳先生道：“我此次回山是为探你们状况，既安好，明日我便去清都了，有何话需带给京中人，今日便与我说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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