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时将尽

    每当夜色渐浓，在躺到床上的那一刻，棉被就如浪涛将许静嘉淹没。恐惧会如藤蔓般攀上许静嘉的心头，直至将她整个人紧紧包覆，无法摆脱，也无从摆脱。
    当生命无休止地重覆着同一天，每一天的结束成了许静嘉的恐惧来源。因为许静嘉很清楚，只有她的每一天都在不停地重覆着，时间每一天都在确确实实地溜走。夜越深，许静嘉便越是深刻地感受到时间对她的追赶。
    夜幕再临。
    许静嘉平躺在床上，传进耳里的每一下细微的响动，彷佛都成了许静嘉无法进睡的理由。
    也许让许静嘉不能进睡的原因，是因为枕头突然升高了、床褥忽尔石化了或惯常的睡姿出错了，也未可知。
    总是有一些琐碎而又让人无语的小细节，让许静嘉的睡意一点一点的逝去。又或者，在睡不着的时候，身上所能觉察到的一切异样和不适都能够成为理由。
    这样的夜，是极其漫长的，漫长得许静嘉能够将它逐分逐秒地拆分开来。
    上一刻，许静嘉才觉得自己快要入睡。下一秒，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微细声音却告诉许静嘉，这是一场误会。
    许静嘉睁着眼睛，准备睡觉之前的身心俱疲已经不知所踪，现下只感到越发的精神。时间彷佛已经过去了许久，许静嘉也不敢打开手机或闹钟的灯确认实际的时间，害怕这会使她残余的睡意也赶跑了。
    许静嘉偶尔会有一种错觉，时间似乎就这样静止了下来。
    许静嘉的指尖轻抚着床边的铁枝，追悼那些已经逝去的睡意，也藉此淡化越发想要睡去的逼切，以及盘桓在心里的不安恐惧。铁枝如琴弦般轻颤着，许静嘉彷佛听到铁枝奏出单调且平淡的音律。
    铁枝震颤的频率告诉许静嘉，时间并没有真的停顿下来。
    单调的白日一晃而过，又是一个夜晚。
    许静嘉再一次躺到了床上，眼睁睁地看着天花板。
    这一次躺下以后，伴随着恐惧而来的，还有萦回在脑海中的那些杂乱无章的思绪。许静嘉知道，这注定又是一个难以入睡的晚上。
    那些避之不及的话语似是一句又一句地在许静嘉的耳边回放，激烈地牵动着许静嘉的思绪。充斥在脑海中的不甘、委屈、后悔、羞耻和愤愤不平，形成了一场失控的风暴，在许静嘉的胸腔内游走，也使得许静嘉额角跳动、头颅紧绷。
    许静嘉的内心无法平静下来，也不想要平静下来。
    不同的情绪在这一场风暴中角力争持，你方唱罢我登场，在许静嘉的脑海中肆虐了大半夜方告平息。
    风暴平息过后，许静嘉的眼睛总是生生地睁着，感受着在头颅间残存的紧绷和脉动。
    许静嘉听着自己的心跳声，总是很庆幸自己没有因为刚刚过去的风暴而疯掉。
    幸好，她还没有疯。
    长夜再一次如期而至。
    这天夜里，难得恐惧淡了下来，许静嘉本以为她能够很容易地入睡。不过，腹上和背上的疼痛并没有让许静嘉如愿。
    许静嘉熟知这样的痛楚，唯有在她紧张的时候才会出现。
    是因为刚刚听了那身在美国的旧同学传来的语音讯息？
    还是因为其他这样那样的原因？
    即便许静嘉的意识忘记了，她的身体也会一直替她记着，适时以疼痛提醒许静嘉。这样的痛楚并不强烈，却已经足以让许静嘉在床上辗转反侧整整一个晚上。
    然而，即便是这样那样的夜晚，也总有过去的时候。
    每每在看到晨光透进房里的瞬间，许静嘉的恐惧并不会随着阳光的到来消失，而是渐渐提升到一个极致。
    不论是睡或不睡，许静嘉也无法留住任何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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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良涛在向许静嘉垂询的时候，一边仔细地注意着许静嘉的反应。傅良涛能察觉许静嘉的坐姿随着的他的话逐渐变得绷紧，她的神色越发的木然，双眸之中却渐渐有了亮光。
    许静嘉等好一会儿，才缓缓地开口说道：「只要你认真地仔细留意，你会发现在每一个群体里都存在一个这样的人。」不知道是不是傅良涛的错觉，在说这话的时候，许静嘉的身体不自控地抽搐了两下。
    许静嘉的脸色黯淡了下来，她的眼神变得悠远，接着说道：「又或者，应该说是每一个群体都需要一个这样的人。
    如果你的姨甥女想要帮助这一个女生，她必须要有心理准备，她有机会因为帮助这个女生而成为众矢之的，代替这个女生现在的位置。甚至，这个女生到头来可能会为了重新融入而反咬她一口。」许静嘉的语速逐渐慢了下来。
    在听完这话的时候，傅良涛肯定了那不是自己的错觉，许静嘉的身体的确是在有一下没一下地不受控地抽搐着。只见许静嘉将左手放了在她的右手上，似乎想要克制什么，不过傅良涛却见不到有任何帮助。
    傅良涛将许静嘉的情况暗自记在心里，神色如常地叹了一口竹一气，然后说道：「如果那个女生的父母能够开口就好了，你说是不是？那女生的父母如果肯主动寻求帮助，一定会省事多了。」
    「不是这样的……」许静嘉缓缓地直接否定了傅良涛的想法，话未说完便侧头趴了在桌上。
    傅良涛欺身过去察看，只见许静嘉的一张脸早已变得煞白，闭上了双眼似乎是正在忍耐着什么。
    「许小……许静嘉、许静嘉？你还好吧？有没有需要我为你安排医生？」傅良涛一边说这话的同时，一边打量着许静嘉的状况。
    只听许静嘉应道：「不…用……我缓一缓便好……过一会儿，便好了……」许静嘉的声立中带着隐忍，语速比之刚才又慢上了许多。「情…绪波动……又或者……偶尔会出现……这样的情况……」说罢，便继续一动不动地趴在桌上。
    傅良涛见状，重新坐回了椅子上，心里想起了刚才在医务中心看到的病历卡，初次查问许静嘉的情景，以及许静嘉匆匆从道理班逃离的晚上。
    傅良涛看着许静嘉的头顶，又问道：「你现在是怎么回事？我可不知道原来精神压力过大会出现这样的状况。」声音里不自觉地夹杂着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