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3章 延寿丹

    谁能共情此时难言的喜悦？
    为爱付出的时候，谁又会真正想过回报？
    圣上从不去想。
    孤身一人之时，他所作所为，是为责任，是为利益。
    身有软肋之后，圣上便什么都想着他。
    明熙从未想过胖崽如何回报他，圣上觉得自己的爱是如此的微不足道。
    可偏偏有人看在眼里。
    记在心里。
    还记得傻子话都不清楚的时候，就四处去摘花弄草。
    举着嫩生生的藕臂，一脚深一脚浅跑到他面前。
    “个父父，这个，那个。”他边边掏。
    花都恹恹，草也成汁。
    圣上还清楚地记得，他脸上那极为困惑的表情。
    那时候的傻子还不知道，花花草草放在兜里太久，会干瘪。
    他只是撅着嘴，瞪着眼，把花一丢。
    蹬着腿要将圣上扯去御花园，奶呼呼地喊：“发发，发发。”
    搞得旁人是哭笑不得。
    有这么个蜜糖罐子在身边，圣上是无论如何也冷不起来。
    圣上从前认为，他为这天下之主，稀世珍宝，他为太子取之。
    灵丹妙药，他为太子寻之。
    可猜得多了，见得多了，他便只有愧疚与惶恐。
    人有贪欲，圣上前半生毫无牵挂，后半生却起了长生欲望。
    他想活得更久一点，为他的孩子踏平一切。
    好叫他走得更远，更稳。
    裕儿是有大来历的。
    佛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三千大世界，无尽世界。
    大昭，不过这芸芸界。
    他受尽苦楚，方才成了他的孩子。
    或许是他求来的。
    裕儿活得那般艰难，圣上便全力以赴，为他收集更多的寿命。
    哪怕叫他以命换命，圣上也是甘愿的。
    可今日之事，却将他种种念想都抛之脑后。
    泪一滴一滴下。
    在下颌齐聚。
    谪仙一般的圣上，此次并未避着人。
    天子垂泪。
    看的人心底掀起惊涛骇浪。
    直到端着大碗的太子那一声：“渊，你哭了……”
    才令这宣政宫殿所有人仓皇低头。
    圣上没有回答胖崽，他只是一直看着他的孩子。
    然后眼眶发红。
    胖宝宝把端着的碗往大伴怀里一塞，拍了拍手就焦急跑到圣上面前。
    使尽吃奶的力气，扒着龙袍开始爬。
    几十斤的胖宝宝没有旁人的帮助怎么爬得上去？
    从前都是圣上弯腰抱他。
    今日圣上怔怔，旁人又不敢触碰帝王。
    胖宝宝只好绕着圣上转圈圈：“是不是因为鱼儿叫渊了？对不起，鱼儿错了。你不要哭了，要不你打鱼儿？”
    家伙急得抓耳挠腮，撅着屁股就让圣上打。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不，爹只是，只是太心醉。”圣上回过神来，弯腰将胖崽拥入怀中。
    他眼眶发红，轻轻地在胖砸的额间下一吻：“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至长生。”
    幽幽目光似乎点燃了火光。
    圣上神色无比的坚定，也含着不可直视的锐意。
    “呼！渊，你早呀，吓死鱼儿了。来来来，这碗面条吃掉，吃了变成神仙～”
    胖崽松了一口气，从大伴手里接过大碗，递给父父。
    也许是孩敏锐的直觉，胖崽感受到了圣上的执念。
    他的语气很老成，声音又稚嫩。
    可爱又好笑，但是没人想笑。
    一个孩子对待父亲最真挚的爱，谁会觉得可笑呢？
    若是有人对他们如此，只怕当即死了也甘愿。
    神仙的举动啊，真真奇妙。
    明熙帝随着他的目光往下看，见到汤清面条分明的长寿面，还有些奇怪。
    居然不一坨的。
    胖崽还在那自卖自夸：“鱼儿是天才，叮叮也这么。谢谢还，鱼儿可以去海姥姥参加捞面大赛。”
    “我儿做的？”圣上惊讶无比。
    胖崽郑重点头：“当然是鱼儿！大王二王给我烧水了。”
    明熙帝不加思索便知道他的是谁。
    可是如此美好的时刻，便不要再有旁人。
    圣上微一抬手，殿中人便井然有序地退下。
    他一手端碗，一手牵着胖崽。
    这样滑稽的一幕，偏偏让这位帝王走出了登基的气势。
    “朕，朕不知。”圣上将一海碗的面条尽数喝下，连汤也没剩一滴。
    在孩子期盼的眼神下，明熙帝有些局促地着自己的想法。
    他天纵奇才，六岁能赋诗，七岁能武，八岁辩儒。
    平生手不释卷，学富五车。
    可此时，却哑然无言。
    作为皇太子，没有举办过一次生辰宴，是不是很可笑，很荒诞？
    可这确确实实是真的。
    堂堂皇太子，却在帝王的默许下卑微如草芥。
    今日胖崽给他操办了这偌大的生辰，圣上却不出好听的话。
    情到深处，语到嘴边，却吐不出来。
    只觉什么都是徒劳。
    胖崽两只手捧着脸蛋，见他吃完，才跳下椅子，将圣上拉到殿外。
    宫殿的径上，摆满了暖黄的烛火。
    圣上见着一个个人从殿外走进来，异口同声地贺道：“愿陛下万岁，与太子长生那个，使大昭永享太平。”
    这正是他所希冀的。
    一个个人前来跪拜，又一个个离去，偌大的宣政殿，宫侍尽退。
    只余一地摇曳的烛光，还有互相看着的父子俩。
    “父父，我有礼物要送给你。”
    胖崽见人都走完了，偷偷摸摸靠过来。
    明熙帝也很配合，父子俩脑袋搁在一块。
    胖崽在身上掏了又掏，圣上无奈地道：“朕都知道，莫要如此。”
    他正要告诉胖崽自己能看见叮叮的存在。
    可是胖崽郑重地拿出一颗丹药。
    圣上目光更加幽深了。
    “延寿丹，可延寿五十年。宿主与直系血脉不可使用。”
    他看见了这颗丹药上，闪烁的幽幽白光。
    也感受到了，来自世界的莫大恶意。
    明熙帝能感受到他的孩子有多么憧憬，多么期待他的反应。
    若是让他知道这对他无用，不知道要如何难过。
    于是他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在胖崽神神秘秘告诉他之时。
    圣上古井无波的眼浮现了惊讶、渴望。
    胖崽晃着脑袋，很是开心。
    父父吃了这一颗，能多陪胖崽很多很多年了。
    太好了，胖崽和渊，要永远永远在一起。
    他没有看见，一旁的圣上眼底那无尽的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