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恰恰是因为你让我欢喜

    段落和斯竺已经在美西的沙漠和荒野上奔走了一个星期了。
    两人都非常有默契地对那一日山上发生的事情避而不谈，工作效率日渐提高，近日里已经将影片筹备的许多事情一一完成，比如近几日见到Achak和他的族人时候采访的大纲，纪录片的预想主题，以及摄制组其他人员的选择。
    两个人就像无比遵循自然规律的没有个人情感的植物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采风的日常里就是开车，加油，吃饭，开会，拍照和各自洗漱睡觉。
    只是对肢体接触相较之前，有着十万分的敏感。
    “Achak说和我们在拉斯维加斯碰面，之后一起回Page。”斯竺看了眼手机信息，小心翼翼地伸手去看车内导航。
    他这几天没有一刻不在后悔。
    若是哪天没有那场突如其来的雨雪，若是没有冲动，两人之间的关系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有一种尴尬的疏离感。
    只是发生过的都是必然要发生的，欲望指出了人生航行的方向。
    段落点点头，将车停稳进一间加油站，自顾自地跳下车去，走进了便利店。
    斯竺透过车窗看着段落的背影，光影打在他的脸上，看不清神情。
    等段落重新坐上车的时候，他手里赫然拿着一包香烟。
    斯竺不自觉地蹙起眉头，“没见过你抽烟。”
    段落手下一顿，又很快动作起来，熟练地将透明包装纸扯了扔进车内垃圾桶，含糊地说了一声，“没抽过，一直想试试。”
    斯竺说不出话来。
    他不敢问下去，不敢问哦？怎么现在忽然想试试了。因为他生怕段落会冷笑着看向自己说你应该最清楚原因。
    原来自己让段落已经痛苦如斯了吗？
    斯竺忽然觉得喘不上气，他再也看不下去了，打开门，下车走远了些。
    段落在车内的动作渐渐缓慢，最终停了下来，左手的食指和中指夹着一根细长的香烟，右手的大拇指在打火机上始终按不下去。
    他抬头，从后视镜里看见冉斯竺在车后不远处焦虑地来回踱步，两手放在棒球衫里的样子又茫然又天真，明明偶尔望过来的眼神里有担心有不满，却始终忿懑不肯上前，实在是有些可爱。
    段落被自己的想法一惊，心一横，打出了火苗，小小炙热的火舌在指尖跳跃，逐渐点燃了香烟。
    他微微颤抖着手往嘴里递过去，学着别人的样子深深吸了一口。
    “咳咳，咳咳咳。”
    果然呛人。
    他伸手抵住方向盘，右手摸过去找咖啡。
    左侧的车门被猛地拉开，段落不解地看过去，烟雾缭绕之中，是冉斯竺冷峻的脸。
    斯竺沉着脸不说话，胸口起伏着，紧紧盯着段落。
    段落强忍住咳嗽，用咖啡压了一口，回过头来询问似的看向斯竺。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直到段落又抬起了左手要去吃烟。
    斯竺一把抓住他的手，将香烟夺了过来，拇指和食指夹着狠狠在嘴里咂了一口，继而扔在地上，用脚尖踩灭。
    烟雾从他的鼻子里喷薄而出，斯竺只是显得有些不舒服，却并没有像初次尝试的段落那样咳嗽不止。
    段落睁大了眼睛，不知道从何说起，要说冉斯竺你为什么抢我香烟？还是冉斯竺你怎么会抽烟，我却从来没见过？
    斯竺看着他眼里闪过一丝心疼，却很快黯淡了下去。只低头说了一句，“不要做不想做的事情，没有人会再强迫你了。”便关上了车门，绕过车前，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上来。
    段落怒了，性子犟了起来，又重新抽出一根烟，要去点燃它。斯竺不顾火舌，伸手要去抓，吓得段落连忙松掉打火机。
    “你做什么？”他忍不住了。声音也比往常高了一些，还好两人在停车场这儿，若是在加油机前面这样阻塞交通，难免会引得路人不满。
    斯竺一把抢过香烟，“你要做什么？我想我们必须要谈一谈车里的大象了。”是啊，这显而易见的萦绕两人心头的事情，却一次又一次被故意忽视，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
    段落用手指焦虑地敲着方向盘，一声不吭。
    “对不起，是我的错。”斯竺抓紧了香烟，纸壳在他手心里逐渐扭曲变形。他右手扶着额头撑在车门上，眉头紧了又松，似乎是做了什么决定。
    “有个女生上个月跟我表白，我拒绝了她。”斯竺又缓缓开口，“她问我为什么，我给了她一个最完美的理由。你知道是什么吗？”
    段落屏住了呼吸，浑身动也不动，明明应该就在这里打断他，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可为什么，自己心里会有隐隐的期待？
    斯竺将香烟用重新整理了一下，弄得整齐些，“我说我有喜欢的人了，而那个人就是你。”
    像是脑海里炸开了烟花。
    眼花缭乱，瞠目结舌。
    段落好像忘记了该怎么呼吸，一时间透不过气来，觉得眼前有些发暗。
    斯竺自嘲着摊开了手，似乎那句话说出来之后整个人放松了不少，“我没有想过会在内华达高速旁边的一间加油站里面这么急急忙忙的表白。”
    “我应该瞒地更好一点，这样你就不会像现在这么痛苦了。”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喃喃地，虽然是自责，却听上去很是委屈。
    “我们还有一部片子要拍，还有一个团队在等着我们。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可能很煎熬，但还是想请你原谅我的冲动。”斯竺耸了耸肩，依然没有抬起头，“就像同事一样，我可以向你保证再也不打扰你的个人生活，不会再发生之前那样的事情。”
    说罢，他就开门下了车，留段落一个人在车上。
    中控台上躺着那包被用力挤压留下褶皱的香烟和一个塑料打火机。
    段落反射性地咳嗽了起来，咳了几声，竟然有泪水流下。
    他心如一团乱麻，看见斯竺失落的样子又十分难过。
    该怎么办。
    他能怎么办？
    该重新审视自己的取向？
    被同性告白，还真是头一回。
    可是仔细想想，和斯竺在一起的哪一件事，不是人生首次？
    冉斯竺，不是你让我痛苦。
    恰恰是你让我欢喜，这样的自己令我迷茫，无措，和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