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不如点亮自己（2）
    刷……
    刷刷……
    刷刷刷……
    听，这节奏多麽和谐啊。
    这声响，使得点点泪花如绝处逢生一般，一下子兴奋起来。阿哈，这位清洁工使用的是什麽牌子的扫把？听，再仔细听听。噢，怎麽听不出来？居然这样都听不出来？有没有搞错呀，任嚣城什麽时候流行起进口扫把啦？这个巨大问号，使摊在地上的泪珠子费尽心神，它们使出各种奇招，偏就百思不得其解。而，这扫地声确是动听，既然找不到根源，不如安心多听一阵这舒畅乐曲。于是，晶莹泪花变沉寂了。
    噢，真是个好天气，好久都没有执起扫把，专心清扫街道了。
    此人，看起来呆头呆脑的，却拥有一根耀眼的红棕色长辫子。他生得牛高马大，身著一件缩水旧长衫，双脚踩著一对山寨人字拖。啊呀呀，如此造型，一看便知，不正是梵高嘛。
    当……
    刷刷……
    当当……
    刷刷刷……
    仅两个回合，空气中，两种声音的初次较量，大笨钟就被梵高的扫把华丽丽打败了。小小泪花祇觉这扫除垃圾的手法高超得无与伦比，听这声音越来越强，是的，个扫把头越来越近啦。终于看清楚了，这扫把其实早就残破不堪，但此物胜在够硬朗——谁说毛髮稀疏就扫不乾淨啦？
    刷……
    大手一挥，扫把头狠狠从这摊泪水身上刮过去，所有的泪花都灰飞烟灭了。
    什麽？人家还有话要讲？
    看似有些撞聋的梵高侧著脑袋，专心捕捉来历不明的温馨提示。他停止打扫，伫立不动，足有十二秒。噢，怎麽没了下文？他东张西望，再追加十二秒半，依然一无所获。
    好吧，又是幻觉。
    他苦笑，移动脚步，一脚接一脚，重重踩在死去的泪花上。
    噢，手中的扫把啊，请你发光发热吧。
    嗯，效果还是不错的，至少比本地扫把卖相好，既耐磨又能捱，就算你使劲折腾，人家就是直直的，一点都不会弯。得此好扫一枚，岂能不大力扫多两下，略表得意忘形？梵高特意改变往日习惯动作，不再依照顺序打扫，而是就地跳起家乡交际舞。他将手中扫把竖直来，扫把头朝下，很像凯表姐的灯笼裙是不是？光有这个还不足够的，他又异想天开想要送这扫把一份小礼物，蓝眼睛也就这样有意无意，瞥见不远处有一条黄色丝巾。
    噢，它正迎风飘动。难道这仅仅是偶然吗？
    他挺起胸膛，用双臂营造弧形港湾，就这样环抱著优雅的扫把，旋舞著，旋啊，旋啊，一圈接一圈，转到这黄丝带身边。拾起来，这就是最好的礼物。手中扫把似会意，梵高轻轻拍一下扫把杆，他们达成默契。扫把乖乖靠牆而立，梵高俯身把手伸向这活力十足方丝巾。
    黄色，你是如此明朗的一片天。
    他觉得这薄薄黄色丝巾，最合适送给这根出色的扫把了。捡东西的姿势够标准了，弓腰，伸手，是的，指尖已经触碰到这柔软细腻。
    柔情，你是从天而降的珍宝。谁能有这样好运气？
    心中冒出一个小小疑问，梵高稍作迟疑。缓缓抬起头来，想要问问苍天：这丝巾，自己到底是捡呢？还是不捡呢？
    他的手指稍微碰了一下这柔情似水的黄丝巾，就骤然离去——什麽嘛，说好的若即若离最迷人呢？
    弯下去的腰杆，你总要再一次挺直吧；低下去的头，你要自己用力抬起来。
    ……
    不如点亮自己（3）
    噢，纯纯的东方少女，她闭上双眼，笑容多麽哀伤。这是一朵从天而降，无线牵绊的花。愿这朵花就这个样子飘在空气中，愿她永远都找不到自己的落点。
    不知道几点钟，阳光像锋利刀剑，条条刺向梵高，他鬆开扫把，想用手挡住千千万万道强力插播的光线。而透过手指间的缝隙，他看见了一张少女的脸蛋儿，那上面刻画著绝望的眼神。
    专心扫地的梵高，又怎会知道，她就是那一位佔据了教堂阁楼，朝窗外露出一条腿，露完腿又露出个头，露完头之后，就疑似再也没了最新动作的，看似不想活下去的少女？
    然，耶稣是知道的，她不是没有了新动作，而是她这一个或可算得上是临时起意的动作实在太神速啦，快到根本就没有人能花脑细胞稍稍往那个方向去想一想，当然无法预料。
    她应该是有对风倾诉的，她用心告诉风儿：当时，祇觉头脑一片空白，缺乏声音的指引，亦没有任何具有色彩倾向的景象加以催化，总之就是这样用自己的肢体完成了这个由高处跳落来的动作。一切都无从追究，一切都无法挽回。
    当……
    呼呼……
    风中奏响著，一个有意拖长尾音的钟声，这得需要多大的肺活量才能使这一口气要多长就有多长啊，大笨钟第一次体会到自己的身体竟也有一个柔软的部位，这个位置平时不轻易暴露，因而就连它自己都不曾留意到。然，这个少女孤单登上小阁楼时，曾如今接近大笨钟，它不是没有幻想过，这瘦瘦的小女生，从此以后，还会抽时间，得闲无事就上来吹吹风。
    当……
    她一定是被水浸湿个头，否则就不会在花样年华，做出这样的傻事了。大笨钟依然无法接受，这一朵坚强的花，最终还是把自己丢出窗外去，她真的捨得放下？
    当……
    呼……呼呼呼……呼呼……
    风儿接收到大笨钟对天长鸣的悲痛，由远及近，将自己宁作更宽厚的温暖的躯体，用这柔软抚慰声嘶力竭的钟声。然，这钟声的末尾无论如何都无法收的住，就似一个从未痛哭过的小童，在第一次心碎时，无由自主就将全身储藏的悲啼统统宣泄出来。
    风啊，你怎能阻止悲伤继续蔓延？当她心意已决，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无法承载少女的重量时，用自己拥抱了她。
    明亮黄色丝巾染上鲜红血滴，梵高的手未能遮挡住阳光的侵袭，反应迟钝的他甚至还没有醒目推理出一个少女从天而降究竟意味著什麽，啪塔，脚边多了一具没有了气息的尸体。
    没有呼叫，没有挣扎，她的脸是朝下的。这是否正合她心意？是不是将脸埋入尘土，就不必担心，无聊人的无聊猜想：她是不是依然闭著眼？她是不是还面带笑容？
    血流出来，在她身下流淌，细细血丝弯弯曲曲，越来越深重。血红色浸透黄丝巾，这明朗的黄色终于变得如同旧抹布。
    噢，她的身体如此单薄，怎麽储存这样多的血液？
    呆住了，梵高感到心一下子出现一个小孔，这空洞的感觉就从这小小一个缺口扩张开去了。可是，他即使垂下那曾经傻傻想要举高过头，不过是为了挡一下阳光而已的手臂，这也无法填补这个心灵的缺损。然，即便是后知后觉意识到了这一点，此刻他又能为她做点什麽呢？
    这血真红，真热。朦胧纯淨的白色雾气徐徐升腾，连绵不绝，汇成一股不容忽视的热流，这股气流乘著风，贴著牆面，缓缓向上爬。啊，这白色轻飘飘烟儿，渐渐将自己塑成一个若有若无的人形，一个与躺在地上的少女一模一样的全新的她。
    不如点亮自己（4）
    白烟捨弃倒在鲜血中的少女，一路往上飘，直到绕过刚才少女倚靠的阁楼处那扇窗，这个荡漾著的，似是而非的少女，小心追寻钟声的踪迹，很快她就找到了那个高高悬挂著的大笨钟。
    当当……
    面对这个死而复生，又生得不像个人样的一坨软绵绵烟雾人，大笨钟惊讶不已，他闷闷低哼两声，就收起最后一个尾音。至此，瀰漫在空气中的这一曲悲歌才总算终结。
    烟雾找到大笨钟，即刻将自己舒展开去，犹如花儿绽放一般，从四面八方对准这个坚实的依靠团团转。大笨钟受了惊吓，动弹不得，他就这样任由自己被这股神奇的烟儿包裹住，继而让自己默默无言接纳了她们。
    “哇，这股妖气也太傲娇了吧。居然敢活生生吞掉一个大笨钟。”
    “喂喂喂，明明是大笨钟低调收服了那个妖孽好不好？”
    “车，照我说啊，一道极富争议的选择题终于有了标准答案，才是正经大事嘛。来，少萝嗦，押错了的，还是快快把银子交出来吧，哈哈。”
    这帮小辫子果真目光锐利，他们一下子就抓住这个事件的要点。这个关乎他们的钱袋或重或轻的头等大事。以至于，之前曾经选择“跳”的那一队小辫子脸上笑得就像裂开的大南瓜；而不幸站错了队伍的小辫子们，因将银子押在“不跳”上，就此失去了宝贵的金钱，一个个苦瓜乾般的面容，哭丧似的。
    对于一个如花少女就此失去了性命，彷彿也就得梵高与那被血液夺走了色彩的黄丝巾才有闲情去留意。教堂顶高挂著的大笨钟遭受这浓烟的侵蚀，感到整个身体都大不如前，他竟然忽然之间，失了声。
    烟雾缠绕的大笨钟无法呼喊，他的心被什麽东西钻开一条锋利的缺口。
    啊，这可恶的该死的冤魂，你为甚麽偏偏要缠住我不放呢？当你半边身体卡在窗口时，我心急如焚匆匆敲击那麽多下，你难道聋嘎？谁叫你这麽傻呀，好学不学，学人跳楼？人家那能算是跳嘛？人家祇是假装想要试跳一下下的委屈模样，不过是做做样子博同情罢了，哪儿会有人似你这般死蠢，起跳之前也不耍点小花招，为自己争取一点点时间？若你能多停留十二秒钟，说不定传说中的大英雄就显灵了。如此一来，明天任嚣城各大小报纸杂志的娱乐版自然增色不少。岂不皆大欢喜？
    然，你就这样默不吭声，一头栽落去了。你跳得如此坚决，一大片采风官的饭碗都被你无情砸烂了好伐？
    整个圣心大教堂陷入一片死寂。大笨钟继续与烟雾搏斗，辩论，无声无息的。
    当然咯，凡事总有例外的嘛。就好似天气，西边阴雨天，东边照样阳光灿烂。大笨钟被烟雾围困住了心，梵高放开高端扫把，对住已死的花朵发呆，长久的。丝巾已经不可能作为礼物献给这根美丽的扫把，梵高的蓝眼睛失去了光芒。他忽然之间觉得自己好像有一样很重要的东西尚未弄清楚。但，他深深感到，自己已经不再合适执起扫把，潇潇洒洒扫大街。
    “咿？你们刚才顾著押银子，个个争著做选择题，是不是忘了报警啦？”
    “车，报警？这年头，报警有用羊？如果报警有用的话，就不会有人动不动就话要跳楼要**要同你搏命啦？报警，呵呵。”
    “哎，这位小兄弟言之有理。看你一副读书人模样，想不到厚厚肚皮底下还藏得了那麽一两滴新鲜热血啊。”
    第二个发言的小辫子，挺著圆鼓鼓大肚子，未曾想不经意倾吐了心声，竟意外获得点赞若干，即刻不好意思低下头去。好快，他又高高扬起脖子，对住大家咧嘴笑起来：嘿，今天阳光灿烂，让我们痛痛快快赢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