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为人父的烦恼

    明熙帝一朝复生，京中不知滚了多少人头。
    曾经在茶楼、酒肆之间嘲笑过年幼天子的官员贵人，就在太上皇清空朝野一半人马之时，于众目睽睽之下被射死当场。
    圣上不管不顾，反正他暴君、弑杀之名是如何也甩不掉了。
    他撒手人寰之际，原以为一切都安排妥当，不曾想权力财帛太动人心。
    连他亲手选定的辅政大臣也暗中欺压于他的孩子。
    这叫明熙帝如何不怨。
    他捧在手心里的珍宝，被人如此践踏欺凌，叫他日夜不宁。
    因为天子年幼，太上皇几乎接管了一切朝政，由他一人受朝臣跪拜。
    且不日日面对着一张冷脸的臣子心中如何难受，便是安王、平王等人也叫苦不迭。
    当初圣上还是皇帝时，还不曾这样难话。
    如今复生回来，真真是人间杀神，杀性比他二十岁还要重。
    世家绵延千里，其中有好有坏，对待天子不敬的，皆被明熙帝抄家发。
    其中声名鹊起之辈，若查了有真才实学，那便送进太学补足古籍。
    明面上是朝臣主动请辞，可一走便走了半个官场，哪个不知道原由。
    既然走了，空出那么一大片官位给谁当？
    陛下再如何残暴嗜杀，当今的天子还需要人手呢。
    于是京中人人都开始走动起来，若不是皇宫如铁桶一般，这些人只怕削尖了脑袋也要去天子面前求个恩典。
    他一开口，便是太上皇也不会反驳。
    有些自诩聪明的，便开始想讨好太后、皇后，且被人讳莫如深地拦住了。
    “那两位如今恶了上皇，正被上皇幽禁于宫中呢！”
    “这是为何，那可是上皇生母、当今生母！”
    “那又如何，你我难道看不出，上皇归来，眼里唯有天子啊。”
    时间不是非黑即白，圣上早已明白了这个道理。
    幼子懒散，他这个当父皇的不在还好，他若是在一旁，臭子是一根手指都懒得动。
    为了让儿子做一个高枕无忧的帝王，明熙帝煞费苦心地为他筹谋。
    殊不知只要他站在天子背后，谁又敢上演当年之事？
    掌握皇权的必将受到皇权的桎梏，也要忍受皇权的反噬。
    猜疑、孤独，要伴随着一位帝王的一生。
    胖崽不在其列，他心思纯净，朝臣使得手段还伤不到他，至亲却能在他心上轻易戳个洞。
    圣上心思幽暗，有心离间他对旁人的牵挂。
    在明熙帝看来，劫难已经勘破，他们也不用转世轮回，下一世，这些人只是过眼云烟。
    他曾经也高看几人两眼，可她们所行的桩桩件件，让他如鲠在喉。
    若要离间，先要隔开，再要削弱。
    明熙帝在其他人面前更加高深莫测，冷漠淡泊。
    太皇太后等人被关了一年后，也被放出来了，她几人时不时想来见见胖崽，却被圣上悉数挡下。
    明熙帝从前虽然冷淡，却不在后宫之中摆什么架子。
    只是生性如此。
    可如今太皇太后、太后等人一见他，皇家的尊卑有别、等级森严便体现得淋漓尽致。
    按理来，太皇太后天然站在法理的顶端，可谁让明熙帝就不是一个遵守法度的人。
    生父他都杀得。
    故而被他轻飘飘一眼，几人便不敢寸进。
    虽然圣上不会杀了太皇太后、太后，二人或许也知道，但还是不敢靠近，毕竟他越来越不像个人。
    真想黄泉路上爬出来的恶鬼一般，来讨生人的债。
    她们如此，明熙帝也不在意，许是他实在等了太久，便越发离不得胖崽。
    他从一棵草开始带自己的孩子，却从没见过他长大的样子。
    如今因果已破，这一世裕儿定然会长成少年郎。
    人长大了，还会这样黏着自己的爹吗？
    圣上带着儿子钓鱼，见他眉目带笑，跟着笑时，却难掩寞。
    他要是成家立业，后宫嫔妃三千，不知还有没有时间想得起自己这个父亲。
    明熙帝有些心酸地想，
    对一个人付出越多，所寄托的情感也越多。
    圣上实实在在养了胖崽很久，又受尽苦楚才找来孩子，他倒是没有干涉孩子娶妻生子的意思，只是害怕孤寡老父被抛弃。
    到了他这个岁数，又有前尘记忆，明熙帝也知道这些不过是自己的私心。
    他对着孩子的人生指手画脚，那还当什么父亲，不如当个唱皮影戏的。
    因而圣上虽时常胡思乱想，却从不曾想过在胖崽面前摆设出来。
    儿子想玩，就带他玩。
    想上朝了，那便上朝。
    明熙帝考虑得还较远，若是儿子成家，那该选谁家好女，定要人间绝色，天上仙子。
    他的孩子好美人。
    圣上想得真是过远，胖崽如今不过六周岁，对于美人的欣赏只是出于本能，哪里有关情爱。
    不过这也能看出来明熙帝对胖崽是何等的爱重，时常心酸泪，害怕儿子有了嫔妃就不要爹了，这样日夜想着，居然还能主动想到选妃的事情。
    他将胖崽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可胖崽年纪渐长，圣上却从未干涉他的决定。
    须知有些事情，圣上也不赞同。
    这样的大度比宠爱更加难得，因为习惯性地为儿子做什么，比让儿子选择做什么更难。
    明熙帝也会魂游天外，看看人世间的育儿心经。
    他渐渐明白，放手才是父亲该做的事情。
    胖崽不是绢人木偶，他有自己的血肉之心。
    圣上辗转反侧，日夜要受那儿子疏离他的心酸痛苦。
    尤其是谢如意和晏华锦生了孩子，如圣上所言，抱给胖崽看。
    兴许是血脉相连，那孩子颇有些像胖宝宝幼时。
    只是脸颊身形瘦了许多，明熙帝定定瞧着那个孩子，倒不是想伸手抱，而是陷入了回忆。
    毕竟对他来，那已经隔了一万多世。
    可他只是多瞧了几眼，便让那孩子哇哇大哭，这一下可戳中老父亲的心了。
    本来就日夜忧愁，被相似的孩子这么一看，竟活生生病倒了。
    起来，可真是惹人笑话。
    圣上可不管旁人笑话，他是悲从中来，不可断绝。
    幼时孩儿胖乎乎的，又傻，做父皇的一抱，就咧着嘴傻笑。
    他心里是止不住的寞。
    茫然无知的胖宝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