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城

    小千帆还是有些睁不动眼睛。
    她一只手被爸爸牵着，一只手拖着自己的小行李箱，不大，那时都流行的那种拖拉式小书包。
    鼓鼓的其实也没什么东西，几本书，几件衣服，最终她还是趁爸爸不注意，偷偷将鲁卡布塞了进去。
    鲁卡布是爸爸给她买的小熊，会讲故事的哦，它买来就是这个名字，小千帆觉得特别洋气，就没有改。
    爸爸停下来了，小千帆抓着空低头用握着拉杆的手蹭了蹭眼睛，这才让干涩迷糊地眼睛看得清楚些，他们到火车站了。
    小千帆坐在大厅的椅子上晃着两条腿，怀里抱着爸爸的胳膊，爸爸翻看着手机，但她知道，手机桌面也没什么好看的。
    她也有心思，就低着头发呆，她不知道接下来要去哪里，是去亲戚家旅游吗？好像也不至于带那么多行李。
    临走时保姆奶奶都哭了，怎么说也要抱抱我，还说，以后就见不到了，让我开心快乐，好好学习，懂事听话，她说了好多好多，我都有点儿记不住了，还有，她说的成长是什么意思？
    我几天没看见妈妈了，爸爸说他惹妈妈生气了，她现在不想和他说话，气鼓鼓一个人回娘家了，等我们在老家安顿好，他就去接她。
    我很想妈妈，但我最最最爱的是爸爸，只要爸爸在，我就觉得没什么。
    哦对了，还有学校里的老师和同学，我就来得及和几个好朋友抱了抱，晴老师和静老师拉着我非要我说她俩我更喜欢谁，我亲亲她们，说我都喜欢，她们还夸我聪明，也让我好好学习…………
    “千帆？”
    爸爸喊我，千帆仰脸，却见爸爸错愕地看着自己，“怎么突然哭了？”
    千帆也疑惑地摸摸脸，咦？湿湿的，胡乱用袖子赶紧把脸擦干净。
    “我也不知道。”
    爸爸好像被带的也有些伤感，可这不是千帆的原意，只是还没待说什么，爸爸听到检票上车的广播。
    安静地拉着小书包，跟在爸爸身后，其实千帆也不难过，她没什么感觉，其实，是不知道什么感觉，她还不太懂，就无所谓。
    只是莫名回头看了看火车站的大门口，再回头，脸就又湿了。
    她赶紧低头，全蹭到袖子上。
    小千帆乖乖地缩在卧铺的角落，一会儿又大胆了些，爬到床边，手撑在小桌上，看着窗外的树，飞得好快。
    其实也不是最快的，但千帆就喜欢这个速度。
    看似没有几秒的相遇，却足够清晰的记得那一草一木，那一瓦一路。看似应接不暇，却收览了所有颜色。
    千帆读的书很多，她也喜欢那种文艺范儿。
    爸爸在给她准备早餐。她再次暼向对面的那个男孩儿，他眼睛还是红红的，只是不哭了。
    虽然没有声音，但千帆就是知道他在哭，爸爸肯定也知道，不然，不会给他递一份早餐面包。
    “你可以吃啊，我爸爸是好人，好人的东西可以吃！”千帆看他不肯接，急着向他证明什么。
    只见他还是犹犹豫豫，千帆一把将面包拿过来塞他怀里，
    “我爸爸做的面包夹心可好吃了，有火腿还有荷包蛋，你尝尝嘛！”
    男孩儿被掉到身上的袋子吓了一跳，怕面包掉出来，慌忙拿好。尘埃落定，他将面包好好放在小桌上，起身穿鞋要走。
    “你去哪儿啊？不吃吗？”千帆趴在床上问他。
    “一会儿就吃。”
    还愣愣的，爸爸在千帆屁股上来了一下，“看把小哥哥都吓跑了，你温柔一点嘛，快吃你的早餐。”千帆嘟嘟嘴，我不是怕他不吃嘛。
    可等千帆一个面包一杯牛奶都吃完了，小哥哥还没回来。
    他下车了吗？爸爸说不会。
    千帆坐不住了，穿了鞋就要去找。她直走穿梭在车厢里，忽地，她看到有间卫生间洗手池下面，靠墙坐了个人。
    “小哥哥？小哥哥！”男孩儿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和那张突然放大的脸吓了一跳，却第一反应擦干了眼泪。
    还是被千帆看见了。
    “你就一个人在这里哭吗？”
    男孩儿没说话，起身站在洗手台前，用手捧着水拍在脸上，他就是来洗脸的，只是，
    “小哥哥，你一个人坐火车嘛？你好厉害！”
    男孩儿的脸又白洗了，他总是洗了又哭，哭了又洗。
    千帆见过男孩子哭，她的哥们儿比她小一点儿点儿，他们玩儿得可好了，他就喜欢哭。
    千帆上前抱了抱小哥哥，“你快点儿哭，放一起哭，哭完了再一起洗脸。”
    男孩儿想推开她，他有些不自在，但听到这句话，忽而觉得好笑，就噗呲一声没憋住。
    “我没事了，我要洗脸了。”他拍拍她，抱抱她，又松开。这一次，他真的止住了，没有再哭。
    真的就，再也没有哭。
    “我叫齐宁，”男孩儿坚持等眼睛不那么红了再出去，就靠在洗手池边的墙上。
    他比千帆高大半个头，千帆这时候才仔细看起他的脸。他是很白净的男生，应该很温柔却看不出他的亲近，像一个温润的瓷娃娃，好看，让人喜欢，却总忌惮他的冰凉。
    千帆觉得他很好看，胜过班里大多男孩子，和她的哥们儿有的一拼。
    “你叫千帆吗？”
    齐宁见她没有主动自我介绍，就凭着刚才那位叔叔的称呼问她。
    千帆回神，心里却喜，这个小哥哥不还是跟自己说话了嘛！
    “嗯，我叫卫千帆，大家都叫我千帆，你也可以叫！”
    有人过来了，齐宁拉着她往外走。
    “麒麟哥哥，我家有个玉麒麟，它的眼睛是红色的。爸爸说麒麟是神兽，很厉害的！我觉得你也很厉害！”千帆一蹦一跳，喊哥哥。
    齐宁不知是听不出谐音还是走神，没反应过来回应，听了片刻后，才了然，也没多说，随她去了。
    千帆一直叽叽喳喳，“我不问你为什么哭，发生了什么，爸爸说每个人都有秘密，每个人都有伤心的事，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故事，我们要给彼此自己的空间，我们只需要安静地陪伴，不要打扰受伤的人自我疗伤。”
    她有模有样地说着，握了握他的手。
    “我也哭了，就刚才，上车的时候我还哭了呢，但我马上就擦掉了，你看，你看！”
    千帆把袖子举给他看，女孩儿右手的袖子颜色深深浅浅，有快干的，有的仍在渗晕。
    她刚才躲在卫生间门口，看着他哭，她也没忍住。
    “我总是哭，我有也哭无也哭，眼泪自己就下来了。妈妈说我是好哭包，动不动就哭，爸爸说我这叫泪点低。”
    所以小哥哥，你看，我也哭，你也可以哭，但是哭完了，擦干净了，还是要开心！
    回到床上，千帆笑眯眯地撑着下巴看对面的男孩儿吃面包，他吃得很安静，侧着头看窗外，千帆好奇，他在想什么呢？
    风景，一点儿没看进去吧？
    千帆是被爸爸叫醒的，车到站了，他们要下车了。
    “麒麟哥哥呢？他下车吗？”千帆第一时间看向对面的床铺，整洁干净，像没有人过一样。
    “小哥哥前两站就整理好行李下车了，我看你睡得熟，就没有叫你。”爸爸拉着她往外走，
    “他向你说谢谢！”
    千帆又迷迷糊糊地跟着爸爸走，心里总有点可惜，没有好好跟小哥哥道个别。
    也不知道他会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将会去哪里。
    由于回来的时间不巧，赶上放暑假，H城的学校都没人。
    倒也正合了千帆的意，她跟在爸爸后来屁颠儿屁颠儿地玩儿了两个月，爸爸从一开始的住宾馆，到租了个房子安定下来，他每天都很忙，千帆不懂，也用不着千帆操心。
    妈妈没几天就过来了，没妈妈可不行，小千帆有个习惯，摸着别人的耳朵才能睡着。她在这件事情上还是更喜欢妈妈，因为她最喜欢妈妈的耳朵。
    这些天的晚上，她可想妈妈了。
    一家人挤在那间小屋里，他们要在这里开始新的生活了。
    这里的房屋和S市的高楼大厦不同，没有三两步就堵车的车水马龙。
    这里没有她最喜欢的肯德基，麦当劳，和每周六必去的游乐园。但她的小新家里，爸爸还是给她划了一小块儿做她的“书房”，院子里，妈妈给她买了她在街边看到的，听说可以开花的小人草。
    爸爸最近送妈妈的礼物是妈妈还没追完的电视剧碟片。
    哦对了，还有了，千帆唯一带回来的玩具，鲁卡布，还乖乖地睡在她的枕边。只是，她落下了它的充电线，鲁卡布不会说话了，却也夜夜陪伴着小千帆。
    她听说租的这个房子离她的新学校很近，她便一个人顺着那窄窄的路往学校的方向走，没一小下就到了。后来她每每放学都默数着步数，出了校门，五十五下就到家了，屡试不爽。
    后来？后来呀，原本要上二年级的小千帆从学前班开始念，最怕上学的小千帆，开学一周了还是一到下课就跑到厕所偷偷哭。
    后来呀，小千帆学会了扎辫子，也习惯了摸自己的耳朵睡觉。后来呀，小千帆在学校里交了很多好朋友，上了小学，有对她很好的老师，同学，她渐渐喜欢上去学校。
    后来呀，他们搬了新家啦，离学校很远，但小千帆喜欢新家，却在和领家哥哥们，房东奶奶告别时，悄咪咪的抹眼泪。
    后来呀，小千帆一点点长大了，她还是那么乖，那么优秀，渐渐长成大姑娘了。
    后来呀，她渐渐忘记了以前，忘记了来这里之前，那七八年的日子里，发生的一切。
    小千帆觉得H城没什么不好，她很喜欢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