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温差

    酒肆外的打更梆子敲了三响，巡夜兵卒的铁靴声由远及近。
    韩清越追到门槛处，狐裘在风里猎猎作响：“余姑娘可知频婆果在波斯语里叫'沙漠珍珠'？“他忽然改用胡语呢喃，声调如蛇信嘶嘶，“种活二百棵，要拿心头血浇灌。“
    余巧巧翻身上驴时，瞥见巷口闪过玄色衣角。她扬鞭抽在驴臀上，蹄铁在青石板溅起火星。怀里的树苗渗出汁液，混着无花果酱的甜腻，竟与遂川县衙方向飘来的血腥气缠作一团。
    羊油灯芯爆出个灯花，韩清越拎起镶宝石的银壶：“甜酒酿了九九八十一天。“琥珀色的酒液在银碗里打着旋，“我们家乡的姑娘，喝了能跳整夜的胡旋舞。“
    余巧巧鼻尖微动——蜜香里裹着燕麦焦香。若在自家炕头，她定要就着腌菜尝半碗。可眼下。她指尖在桌沿画了个圈：“买卖未成先饮酒，我们西魏人管这叫'事未竟，盏莫倾'。“
    “好！好个盏莫倾！“韩清越的银链子缠在腕间叮当响，“你们中原成语真是。“他憋红了脸迸出四个字：“妙不可言！“
    余巧巧差点被羊肉噎住，忙灌了口萝卜汤。铁钎上的羔羊肉切得薄如蝉翼，沙葱拌着西域香料，倒是合她胃口。韩清越见她吃得香，镶红宝石的匕首舞得更欢：“这羊羔吃的是天山雪莲。“
    “城西苗圃的频婆果树，“余巧巧突然打断他，“今年裂果的有三成吧？“她拈起片沙葱叶，“昼夜温差大，日头毒时果皮绷紧，夜里冷风一激——“
    银碗“当啷“砸在波斯毯上。韩清越的灰蓝眼珠几乎瞪出眼眶：“余姑娘是雪山神女转世？“他忽然抓住余巧巧手腕，“裂口怎么治？“
    余巧巧抽回手，慢条斯理啃着馕饼：“你们在蜀中试种时，专挑向阳坡地？“见对方点头，她嗤笑出声：“频婆果要背阴才长得好，跟你们胡杨树反着来。“
    酒肆外传来驼铃响，韩清越的络腮胡都在颤抖。他忽然掀开地毯，露出底下绘着西域舆图的青石板：“若是把苗圃迁到北坡。“
    “韩老板，“余巧巧蘸着无花果酱画圈，“我的树苗。“
    镶着孔雀石的食盒“啪“地打开。三株蔫头耷脑的树苗躺在丝绒上，根须还裹着湿泥。“见面礼。“韩清越的银链子缠上苗茎，“余姑娘若能解我燃眉之急。“
    余巧巧忽然起身。羊皮袄扫落银碗，甜酒在波斯纹样上洇出深痕。“频婆果苗在你们西域叫'沙漠珍珠'。“她指尖掠过枯萎的叶片，“到了西魏，该换个名字了。“
    打更梆子惊起檐角乌鸦。韩清越追到酒肆门口，狐裘在风里翻卷如旗：“裂果的法子！“
    余巧巧翻身上驴，怀里的树苗硌得心口发疼。暮色中传来她最后的忠告：“找片背阴坡，挖三尺深沟蓄夜露——“驴蹄声渐远，“等你运来二百棵好苗，自会知晓后续！“
    “且慢！“韩清越起身拦住转身要走的余巧巧，青竹纹袖口扫过案上茶盏，“余姑娘何须绕弯子，这事您自个儿就能成！“
    余巧巧眉梢微挑：“哦？“
    “明日卯时三刻，我把商会的老掌柜们都请来。“韩清越压低声音，“只要姑娘肯露几手真本事，在下定当全力周旋，二百棵频婆果树苗必定双手奉上。“
    “二百？“余巧巧指尖在粗陶碗沿上打转。
    “二百！“韩清越斩钉截铁，“商会库存尽够。“
    余巧巧眼波流转：“那便改在城西苗圃罢，顺道开开眼。“她正愁没法子摸清各家底细，这倒是瞌睡送枕头。
    韩清越抚掌而笑，生意人的直觉告诉他，若能偷学这姑娘三分本事，足够福泽三代。
    天蒙蒙亮，城西苗圃白霜未消。
    几十亩田地望不到头，枯枝在料峭春风里簌簌作响。七八个裹着貂裘的老掌柜缩着脖子跺脚，呼出的白气凝在胡须上。
    “小韩这是唱的哪出？“福源号的李掌柜把暖炉往怀里揣了揣，“大冷天不在暖阁吃茶，倒来喝西北风。“
    “听说要给咱们引荐个女先生。“泰和隆的周掌柜嗤笑，“怕不是被哪个江湖骗子蒙了眼。“
    众人哄笑间，韩清越青缎披风猎猎作响：“诸位稍安勿躁，余姑娘稍后就到。“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吱呀“车轴声。白狐裘斗篷的女子跳下骡车，怀里还抱着根水灵灵的紫萝卜：“对不住对不住，我家来福闹着要吃鲜货，耽搁了。“
    韩清越憋着笑拱手：“这位余姑娘的坐骑名唤来福。“几个老掌柜面面相觑——给骡子取名字？这妇人怕不是个傻子！
    余巧巧故意磨蹭到日上三竿才来。西北风刮了半个时辰，这些老狐狸的脑子该吹清醒了。她拢了拢狐裘，目光扫过众人：“小女子今日来，是要给诸位送三桩富贵。“
    “头一桩，教诸位今年多赚三成利。“她弯腰抓起把冻土，“第二桩，让各家苗圃省三成人工。“枯枝在她掌心“咔嚓“折断，“第三桩嘛......“她笑眼弯弯望向韩清越，“得看韩会长舍不舍得二百棵频婆果苗。“
    韩清越轻叩茶盏，将众人视线引回：“余姑娘方才提及的'温差'，究竟有何门道？“
    余巧巧捻起盘中频婆果：“诸位请看。“她指尖划过果皮上细密的斑点，“这虫蛀痕迹，每年要折损三成收成吧？“
    苏老板冷哼：“虫害乃天灾，与温差何干？“
    “自然相干。“余巧巧起身踱至窗前，“北园地势高，夜露凝霜；南园低洼，晨起生雾。这昼夜冷暖之差，恰是频婆果生糖的关键。“
    袁老板捏着胡须：“照姑娘所言，我这南园暖和，果子该更甜才是。“
    “袁老板只知其一。“余巧巧推开雕花木窗，山风裹着果香涌入，“频婆果白日需暖阳催糖，入夜却要寒露锁甜。南园昼夜温差不足，甜味虽浓，果肉却失了脆劲。“
    韩清越适时接话：“前日尝过苏老板的果子，确有股子独特的冷香。“
    “正是昼夜寒热交替所致。“余巧巧从袖中取出两枚频婆果，“诸位且细品。“
    苏老板咬开北园果子，酸得皱眉：“这......“
    “酸在皮，甜在芯。“余巧巧指尖轻点果核，“切开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