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斩因果

    白辰盘坐在云海之巅，白发如瀑垂。距离成圣已过去七日，覆眼白绫下的"道眼"越发清晰。此刻在他视野中，世界不再是色彩与形状，而是由无数纵横交错的丝线构成的巨大网络。
    "这就是...因果。"
    他伸手触碰缠绕在腕间的一根金色丝线，脑海中立刻浮现一个憨厚少年的面容——玄天宗膳堂的弟子阿土，三年前曾偷偷给他塞过两个热馒头。
    "白师叔祖！"阿土的声音突然从山下传来，胖子气喘吁吁地爬上山巅，"掌门让我给您送《断缘剑谱》下半部..."
    白辰"望"向少年，道眼清晰看到那根金色因果线随着距离接近而越发闪亮。他忽然明白，每一条线都代表一段缘分，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斩断它们。
    "放着吧。"白辰声音淡漠。
    阿土放下玉简，犹豫片刻又道："师叔祖...您眼睛还疼吗？我、我带了灵药..."
    白辰手指微颤。他能看到少年这话时，那根因果线突然迸发出更耀眼的金光，这是纯粹善意的象征。但正是这样的善意，会成为斩缘路上最大的阻碍。
    "不必。"白辰转身背对少年，"回去告诉掌门，三日后我将开始斩缘。"
    待阿土离去，白辰拿起玉简贴在额头。海量信息涌入脑海，其中最醒目是一段血色文字：
    「斩缘九境，一境一重天。至九境时，因果不沾，万劫不灭，是为真圣。」
    他继续往下读，脸色渐渐凝重。原来所谓斩缘，是要依次斩断"物缘""地缘""人缘""师缘""亲缘""情缘""命缘""道缘"，最后连"自我之缘"也要斩断。
    "难怪十万年来无人能成真圣。"白辰冷笑，"这根本是要人先变成石头。"
    但当他"看"向自己身上最粗的那根血色因果线——它连接着虚空某处，每时每刻都在抽取他的生命力——白辰知道别无选择。那是柳絮的因果，她虽死，执念未消。
    "就从最简单的开始吧。"
    白辰并指如剑，轻轻划过与阿土相连的那根金线。
    "咔嚓"一声脆响，金线应声而断。刹那间，一段记忆从白辰脑海中被硬生生剥离——膳堂里偷偷塞来的馒头，少年憨厚的笑脸，所有这些关于阿土的记忆全部消失。
    与此同时，一缕精纯至极的天地灵气从天灵灌入，修为竟增长了一丝！
    "原来如此。"白辰恍然大悟，"斩断因果，天道便会返还这部分'缘力'。"
    接下来的三日，白辰如同疯魔。他走遍玄天宗每个角，将能看见的因果线一一斩断。每断一根，就有一人从他记忆中彻底消失。膳堂的厨娘、藏经阁的老执事、甚至当年与他同寝三年的师弟...
    到第三日黄昏时，白辰站在镜前，发现自己白发中竟有几缕重新变黑。而镜中映出的面容，已经年轻了至少十岁。
    "还剩七根主要因果。"白辰轻抚缠绕在身上的七根粗壮光线。其中最细的那根通向掌门居所，颜色暗金；最粗的血色因果依然伸向虚空；而最特殊的是一根半透明的线，它连接的是...青锋剑的碎片？
    白辰突然想起《断缘剑谱》中的警告：「本命法器因果最难断，因其与神魂相连。」
    "那就从它开始。"
    他凌空抓取悬浮在身侧的青锋剑碎片。这些碎片自从渡劫那日就一直跟着他，仿佛有灵性般不肯离去。
    "老伙计，对不住了。"
    白辰双手合十，剑碎片在掌间剧烈震颤。当他把手分开时，一道无形剑气将那道半透明因果线生???斩断。
    "铮——！"
    剑碎片发出最后一声哀鸣，化作齑粉飘散。白辰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斩断本命法器的反噬远超想象，但他能感觉到，体内灵力正在发生质变！
    原本液态的灵力开始结晶，每一颗晶体都呈现完美的剑形。这是《断缘剑谱》中记载的"剑晶"境界，相当于普通修士的准圣中期。
    "接下来..."白辰转向那根暗金色因果线，"掌门师伯。"
    当白辰出现在玄天殿时，掌门玄霄子正在打坐。老人睁眼的瞬间，殿内温度骤降。
    "你终于来了。"玄霄子叹息，"老朽等这一天很久了。"
    白辰沉默。在道眼视野中，玄霄子身上的因果线复杂得惊人，不仅连接着玄天宗上下，还有数十根通向遥远之地，颜色乌黑如墨。
    "师伯与魔教有染？"白辰突然开口。
    玄霄子浑身一震，继而苦笑："果然瞒不过道眼。不错，三百年前我宗面临灭门之灾时，我曾与幽冥殿主达成协议。"
    白辰剑指抬起："这就是你的遗言？"
    "辰儿！"玄霄子突然老泪纵横，"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啊！当年你师尊坐化前，将你托付给我..."
    白辰手指微颤。这段记忆突然清晰浮现——百年前那个雪夜，青霄真人浑身是血地将七岁的他推到玄霄子面前："师兄...护我青霄一脉..."
    因果线剧烈闪烁。
    "差点着了道。"白辰冷笑，"用回忆动摇我道心？"
    剑光闪过，暗金因果线应声而断。玄霄子的面容瞬间从白辰记忆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段模糊影像：一个黑袍人站在血泊中，脚下踩着青霄真人的尸体。
    "原来...师尊是你杀的。"白辰周身剑气暴涨。
    玄霄子面露惊恐："不！那是..."
    话未完，一道剑气已贯穿他眉心。白辰看着老人倒地，眼中没有一丝波澜。斩断因果的同时，相关记忆也会重组，他现在才看清很多真相。
    随着这根主要因果断裂，白辰体内剑晶突然增殖十倍！狂暴的灵力在经脉中奔涌，将修为硬生生推至准圣后期。
    "还剩五根。"
    白辰"看"向身上剩余的五根因果线。三根较细的连接着几位已故师长，一根中等粗细的通向某个秘境方向，而最粗的血色因果依然伸向虚空。
    "先易后难。"
    接下来三日，白辰如同死神游走。他找到几位师长埋骨之地，对着墓碑斩断因果。每断一根，就有大量记忆涌入又抽离，仿佛经历数段不同人生。
    到第四根因果时，他循着光线来到后山禁地。这里有一座无名坟冢，因果线的另一端竟深入地下千丈！
    "开。"
    白辰剑指下划，大地裂开一道深渊。棺椁中躺着的不是人，而是一柄锈迹斑斑的铁剑。当因果线被斩断的瞬间，铁剑化作飞灰，露出一枚晶莹玉简。
    「吾名无心，斩缘第八境时遭天道反噬。后来者须知：欲成真圣，需留一线本心不断，否则终成天道傀儡。」
    白辰握碎玉简，心中震动。原来《断缘剑谱》的作者最后也失败了，而失败原因竟是...
    "斩得太尽？"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急忙内视己身。果然，随着因果线越来越少，他的情感也在迅速消退。现在的他，已经快记不起愤怒或悲伤的感觉了。
    "还剩最后一根..."
    白辰抬头"望"向那根血色因果。它比其他所有线加起来还要粗，表面布满狰狞倒刺，深深扎入他心口。而线的另一端消失在虚空深处，那里隐约有个模糊人影。
    "柳絮..."
    这个名字脱口而出的瞬间，血色因果线突然剧烈收缩，白辰顿时痛得跪倒在地。他这才明白，这根线不是普通的因果，而是"生死契"！柳絮死前将最后一丝精血融入他体内，这才导致因果不断。
    "必须...斩断..."
    白辰艰难举起剑指，却迟迟无法下。因为随着他触碰这根因果线，大量记忆如洪水般涌来——
    柳絮第一次叫他"白师兄"时羞红的脸；
    魔教围攻那日，她挡在他身前被洞穿胸膛的画面；
    她弥留之际颤抖的嘴唇："活下去..."
    "不！！"
    白辰突然收手，七窍都渗出鲜血。他惊恐地发现，自己竟然...舍不得斩断这根因果。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这是他与"人性"最后的联系。
    "原来如此..."白辰惨笑，"无心剑尊的'一线本心'，指的就是这个。"
    就在他犹豫时，天地突然变色！九霄之上裂开一道缝隙，熟悉的身影再次降临——紫眸神女踏空而来，眼中满是怒意。
    "白辰！你斩断尘界太多因果，世界根基已经开始崩塌！"
    她挥手展现一幅画面：玄天宗内，弟子们接二连三地消失，不是死亡，而是从根源上被抹除存在过的痕迹。
    "再斩最后一根，此界将失去'剑道'概念，所有剑修都会湮灭！"
    白辰沉默。他能感觉到，自己距离真圣只差临门一脚。只要斩断与柳絮的因果，立刻就能突破那层屏障。但代价是...
    "那我换个斩法。"
    白辰突然暴起，剑指直刺神女心口！这一剑蕴含他毕生修为，更是带着斩断七根主要因果积累的"缘力"。
    "你！"神女仓促格挡，却见白辰的剑指突然转弯，划向连接两人的那根无形因果线！
    "早就发现你了。"白辰冷笑，"每次我斩断重要因果，这根线就亮一分。你才是寄生在此界最大的'因果'！"
    "住手！"神女终于慌了，"我乃天道化身，斩我就是斩这方天地！"
    白辰的剑指停在因果线前："告诉我真相。"
    紫眸神女咬牙，终于坦白："不错...我们'天道'本就是世界因果的集合体。修士每斩断一根因果，我们就会弱一分..."
    她突然妩媚一笑："但你舍得斩吗？斩了这根，你就真成孤家寡人了。没有因果，没有羁绊，甚至没有自我——就像你发现的无心剑尊遗言所。"
    白辰的剑指微微颤抖。他当然明白，这一剑下去，自己可能变成没有感情的傀儡。但不斩，永远无法突破桎梏...
    "我有个提议。"神女突然靠近，吐气如兰，"你我融合。你保留本心，我保留意识，共同成就前所未有的'真圣'。这样既能突破世界极限，又不会失去人性。"
    白辰沉默良久，突然笑了："好算计。融合后以你为主导，我不过是个容器吧？"
    "那你有更好办法吗？"神女反问。
    白辰突然伸手抓住那根血色因果线："有。"
    在神女惊恐的目光中，他做了一件疯狂的事——将柳絮的因果线与天道因果线缠绕在一起，然后...同时斩断！
    "你疯了？！"神女尖叫，"两种截然相反的因果强行融合会..."
    爆炸般的白光吞没了一切。
    当光芒散去时，白辰静静站在虚空之中。他的白发重新变黑，面容回到二十出头的样子，唯有覆眼的白绫依旧。
    而紫眸神女...或者天道的残念，正以虚影形态悬浮在他肩头，满脸不可思议。
    "怎么可能...你竟然把我们三者因果炼成了'剑心'？"
    白辰没有回答。他轻轻触摸心口，那里跳动的已不是心脏，而是一柄晶莹剔透的剑。剑身一面染血，一面鎏金，中间是纯粹的透明。
    "真圣之境，原来如此。"白辰轻声道。
    他抬头"望"向无尽虚空，道眼穿透世界垒，看到了更高层的八重天。每一重天都有更强大的天道，更复杂的因果...
    "该出发了。"白辰踏步虚空，肩上天道残念不甘心地问："去哪？"
    "找她。"
    简简单单两个字，却让那柄心剑微微发烫。白辰知道，自己走上了一条前所未有的路——身为真圣却保留一线本心，斩尽因果却独留一段情。
    或许这就是无心剑尊未能参透的终极奥秘：真正的超脱，不是无情，而是知情而不为所困。
    虚空之中，白辰的身影渐行渐远。身后，尘界开始自我修复，那些被他斩断的因果线重新生长，只是不再与他相连。
    而在他前方，是无尽星海，是更高天道，是可能转世在某个世界的...她。